“因此你不能恩将仇报?”步青云不以为然地挑高两眉,打心底不认同他那等因所谓的恩情,而必须苦苦压抑自己的心态。
封浩根本不直望他能明白,“你不是局内人,自然可以说得很轻松。”
“封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正人君子这一职,此生是注定与你无缘的?”早看透他本性的步青云,总觉得他如此勉强自己,非但不是个良策,反倒还会让他错失最重要的。
在步青云那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眸下,清楚瞧见丑陋自己的封浩,只是背过身子,将无言的沉默当成了唯一的回答。就在步轻盈以为他会就此走人,继续对自己的心情来个置之不理时,封浩却以一种压抑的口吻徐缓地开口。
“你觉得……”
察觉他异样的步青云,只是合上了手中的纸扇,不语地瞧着他看似很想要坚强的背影,以及,实际上却在身后拖着长长一道名唤心酸的影子。
“你觉得,忘了人比较痛苦,还是被人忘了比较痛苦?”
步青云一点就通,“这就是你这些年来刻意到处跑的原因?”
那种总是会遭人彻底遗忘,怎么也难以抚平的痛楚,令封浩在回想之余,不得不抱紧了手中的银箱,试图想要抵挡那等怎么也难于遗忘的疼痛。
“因为,不让她追,不让她惦念,她永远也记不住我呀……”
悬在檐上的风铃,在风儿徐来时,适时地代替了封浩曾经碎了一地的心音,这让彻底听在耳里的步青云,在无能为力之余,也只能叹息地闭上眼,以期不要再将他心伤的背影,看得那么清楚。
“看样子,是你不叫痛苦。”
狠狠大睡一场两日过后,拜完神的花楚,天未亮就走进了有间客栈的第二座厨房里忙碌。而奉她之命得将上宾给请来厨房里的封浩,则在她尚未完成手边的工作之前,已依约为她带来了人,且堵战在厨房门口处,以免待会可能会有恩不吠面子的逃亡。
百忙中硬是被请来这的左刚与丹心,在厨房里的小桌开始端上一道道他们从未看过的非中原料理时,原本还不明所以的他俩,登时有了性命危机的自觉。
“封浩,这是……”一脚踏入地狱边缘的丹心,面上失了向来从容的神色,以怀疑又恐惧的目光看向拉铃找他来此的元凶。
将身子靠在门边柱上的封浩,懒懒地给了误入虎穴的他们,今日为啥会那么倒霉的原因。
“小花说,她要感谢你们,所以她决定办一桌好料慎重地感谢你们的恩情,而我答应她,我必定会将你们给找来入席。”
望着那一整桌丰盛又恐怖到极点的菜色,即使已近午膳时分,但食欲全无的两人,均忍不住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为何……要感谢我们?”已经开始悔恨今儿个为啥不早点出门去一扇门办公的左刚,边问边看向那个明明看起来似是无害,可一进了厨房就彻底变了个人的新贵客。
“小花她家的礼数一向很周到,可说是标准的有恩必谢,而你们在我住的这客栈期间又很照顾我,因此她说什么都得谢上你们一谢。”对于她这方面的习性,封浩是半点意见也没。
满头大汗抹不完的左刚,急急忙忙地拉过他问。
“那在她的必谢名单中,怎么会漏了东翁与兰言这二人?”关他这个无辜的捕头什么事啊?他没找封小子算账就很好了,他哪时照顾过这小子了?
“首先,蔺言以医务繁忙拒绝了她外,还指名找你顶替。”封浩直接抖出他们被迫来此赴鸿门宴的内幕,“而东翁,则完全不在小花的感谢名单上。”
“为什么东翁就没这福分?”丹心在听得绿了一张脸之余,觉得这回的闷亏实在是吃的太不公平了。
封浩才不管那么多,“我哪知道?要问就去问她?”
“臭小子,那是啥?”光看那一盘黄黄又绿绿的肥虫躺在盘里,倒尽了胃口的左刚,完全不敢想象他在吃了后将会有什么后果。
“苗疆特产金树虫,据说有滋肾润肺的功效。”
“这一盆呢?”丹心直指向那只能用大盆才能装得下的黑色汤品,怎么也想不出,那里头究竟是添了什么食材才能变成这种色泽。
“五毒春鸡盅。”几乎可说是美食行家的封浩,一五一十地详尽介绍,“除了可美颜回春外,味道更是好得只有天上有,要好好惜福啊。”
当在厨房里忙着的花楚,将最后一盘美味给端上桌时,左刚与丹心当下不约而同地缩躲到封浩的后头去避难。
“这……这盘呢?”
“活虫生吃。”封浩边说边指向一旁的小碗,“不过它的味道淡得就像水煮鸡,所以最好沾点旁边的酱料才有味道。”
生平头一回看到蓝色酱料的某两人,不禁瞪直了眼,结结实实地发起呆来,眼前一片黑暗的他们,只觉得今儿个的日头落得……
好早。
封浩还以满心羡慕的口吻对他们说着:“这些可都是小花珍藏着,从不轻易亮出来的拿手好菜,就连我都没那运气能吃上几回呢。”
饱受惊吓的左刚,害怕地频频往后退,含在他眼中的男儿泪,眼看就快四处乱弹。
“我、我受之有愧呀……”他家的蔺言也未免太不顾夫妻间的情义了,她该不会是事先就知道会有什么菜端上桌,所以才故意派他来这代她受死吧?
“封少……”丹心也一脸惨白得可以出门吓人,“我……我何德何能啊?”要是知道这事会不算在东翁头上,反而全部推给她的话,她早早就痛快一点下定决心告老还乡了。
“你们就甭客气了。”事前就料到他们会有何反应的封浩,适时地伸出两掌一手拉住一个,就是不让他俩临阵逃脱。
打死不肯就范的左刚,在隐忍许久后头一个发难。
“我突然想起一扇门还有公事待办,往后这十天都不回来了!”不成不成,要是吃下了那桌,哪怕是蔺言的医术再好,他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恕不奉陪!
“我好像也听到房客需要我的铃声了,我去去就来!”巴不得脚底抹油的丹心,才转身没走两步,就见封浩已退至厨房大门前堵住他们的去路,超他们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你们该不会是想辜负小花一片单纯的感谢之心吧?”想走?门都没有。
“呃……”这么没天良?就不能稍微让他们得逞一下,放他们这些苦情的邻居一马?
封浩微微侧首,万般邪恶地朝小管家一笑,头一个就拿她开刀。
“丹心,你若不希望我从今日起开始处处找你麻烦,你最好是进去里头乖乖坐下。”他这人与步家侯爷一般,生平最是奉行的圭臬就是:只要能达成目的,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计较。
丹心一个头两个大地问:“多大的麻烦?”
“远比我要你大老远找来那些虫虫还要来得打的麻烦。”听鞑靼说,那些食材,还是丹心求遍了全吞月城的饭馆大厨,与所有远行边疆的旅队才张罗来的。
听完了他的话后,不得不识时务的丹心,垂头丧气地走入席间第一个坐下。
“左家小捕头,你还想讨好你家的妻子大人吧?”封浩再将两眼瞟向下一个目标,“我听蔺言说,她还满赏识小花这号全天下唯一一个崇拜者的,你要是敢不给小花面子,你就等着天字二号房夜夜都熄灯就寝吧。”
永远都无法戒除惧黑弱点的左刚,在这等威胁下,也只能含悲带泪地踱向席间,乖乖坐在另一个受害者的身旁。
当整整在厨房里忙了一早,总算把所有酬宴宾客的菜色都端上桌后,花楚满心欢喜地也入席坐至封浩的身旁,而后,以万般期待的目光,看向她心目中伟大的两位恩人。
打心底就不想动箸的两位座上宾,在那一双饱含期盼的眼眸朝他们看过来时,内心饱受天人煎熬的他们,纵使再不愿,也都因她那副渴盼的模样,与一旁冷目四射的封浩,而不得不拿起筷子壮烈就义。
犹在筷上左扭右动的活虫,在封浩面色不改地送进口中后,不得不跟进的丹心,紧屏住气息与闭上双眼,鼓起勇气效法地送进嘴里,满心只想吐出来的她,就连咀嚼也不敢,随即一骨碌地将它给吞下,而后她再扭头看向花楚,以满意无比的笑容朝她点头又点头以表谢意。
打死都不肯生吃活虫,索性直接挑战辣炒金树虫的左刚,才送了一匙的小虫进口咬了没两下,即被那生平从未尝试过的苗疆第一奇辣给辣得泪眼汪汪,只差没自口中喷出一道烈焰。
看完了他们既得勉强自个儿又想演好戏的反应,也知是强人所难的封浩,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总算是有点想自他的心海一昙打捞起一些他早八百年前就已不见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