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蔺言。”板着一张冷脸的蔺言,语气冰冷地向她解释,“你中了毒,封浩找我来的。”
望着那一张看似暗自生气,又像是在想责备她的脸庞,知道自己没办法在她医术下说谎的花楚,虽然全身上下仍无一处不痛,但她还是选择识时务地先过蔺言这一关。
“你知道了什么?”普天之下,能够知道她动了手脚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个蔺言吧。
蔺言迅即将冷目扫向她,“轩辕家的法符不是常人能解的,为了解符,你不惜对你自己下毒以提高解符的巫力?”明明就身怀那么多种技能,还以为她的脑袋清楚呢,没想到她竟蠢得如此无可救药,居然妄想去解那个算命的令符?就算死她也不需挑这款。
也知定会遭她骂的花楚,在蔺言撇过脸,懒得再同她废话一句时,她仅是淡淡地说着。
“我不能让施符者察觉,因此也只有下一步险棋。”在盛守业的条件里,她必须解开令符又得让施符者以为令符并未遭破,所以除了这么做外,她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你就不怕你会被自个儿毒死?”她以为她下的毒只是那等江湖里暗杀用的小角色吗?她用的是可以毒死整村人的剧毒啊。
花楚叹了口气,“我以为我有时间解毒的。”
曾经看过她所制的毒药与毒蛊蔺言一怔,并不想不明不白冤枉人的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后,也觉得依花楚的能力,应当不可能不留给自己一条生路才是。
“是什么事令你耽搁了?”难道是有人搅局或是外力介入?
“订金之一。”月光下那曾在两人之间所有过的灼热,令花楚满足地合上了双眼。
“下回别指望我会再大老远的来这救你!”不接受这理由的蔺言,起身收拾搁在小桌上的药箱,打算待会就走人不再理会她的死活。
“不会再有下回了……”花楚勉强地撑起身子,万般内疚地对着她的背影致歉,“蔺言,我真的很抱歉,能不能请你原谅我?”
遭她一句话留在原地的蔺言,回想起在义医馆的那三日里,她是以多么崇敬的目光望着她心中的神明,又是如何不喊饿不嫌累的从早到晚帮忙制药,总觉得似在暗地里亏欠一份人情的蔺言,没好气地拎着药箱走回她的身边。
“你知道就好。”再有下例,她就毒死她自己好了。
也不管心急如焚的封浩仍在屋外苦苦等候,蔺言坐在床畔拉来花楚的双掌,打算在解完她的毒后,接着就来治治也不知她是怎么施咒才会弄得都是烫伤的两掌,可在这时,花楚却握紧了双掌,只是静看着眼前这一张即使她已经彻底瞧过了三日,却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她心底的脸庞。
“小言?”
她勉强地笑问:“封浩可曾对你说过,我这人,天生就是不会记人也不会认人,无论任何一个脸庞摆在我面前再长再久,我就是记不住?”
“……没有。”头一回听说的蔺言,这才明白方才她在初醒来时怎会突然问那句话。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我啊,大概上辈子喝太多忘川水了,所以这辈子才会生了颗无用的脑袋。”已经很习惯这种无能无力感觉的她,无可奈何地一手指着自己的额际。
低首看着她面上那看似痛苦的笑意,以及她眼底隐约泛着的泪光,蔺言沉默了许久,完全无法想象,记忆里尽是一无所有的空洞,那将会是种多么难熬的人生。
“什么人都记不住的感觉……是怎样?”
“很寂寞。”头一回在人前承认的花楚,很努力地要把喉际的哽咽给咽下去,“寂寞到……我会时时刻刻地想起那一张只记得住的脸庞,然后,怎么也无法忘记它……”
那头躲藏在黑暗中的寂寞野兽,究竟吞噬了她几回?说真的,她已经数不清了。即使自小她就明白她有这方面的缺陷,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将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们给记在心坎里,可她就是留不住他们,她留不住啊。
哪怕是养育她长大的姨娘们,或是她视若神明的蔺言,在她人生里,他们都只是短暂的过客,就像是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他们从来都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一点痕迹,只能让她隐约的记得轮廓,因此她只好逼自己必须把他们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每一件大小事都记住,以期能够留下一点点他们曾经走过她生命中的足迹。
如果说,窗外那轮美丽绝艳的月儿,能够照亮每一张她所想要留住的面容的话,那么在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月亮。
一直以来,她所能拥有的,就是无止无尽掩盖她伤心的乌云。
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后,顿有所悟的蔺言,这才总算明白,为何她总是看人看得那么专注,为何她会注意人们的每一个小细节。就像头一回她们相见的那日,为了要留住那一闪即逝的记忆,眼前的这个花楚,她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丝毫不愿浪费,就只是一径地瞧着她心目中的神明。
因为她想将蔺言这个人留在她的心中,哪怕只是一下子也好。
“我听东翁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追在封浩的后头跑,为何你要如此?”以此推论的蔺言,在今夜总算是有点明白她与封浩这么多看来追逐与逃避的心情了。
“因为……”花楚以两手掩着眼帘,试图阻止自己所有欲脱眶的泪。“我只记得他呀,这世上,我就只牢牢记得他一个人而已……”
“小花……”
她的语调里泛满令人疼惜的呜咽,“若是不追着他,我就连这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也都没有了……”
朦朦胧胧的世界,朦朦胧胧的脸,白纸般的回忆、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念的想念……
那些总让人挫折又备感不甘的苦楚,自小就占据了她的每一日。虽然每个人都说,这不是她的过错,这只是上天恶意的捉弄,所以从来就没有人怪罪过她。
可是,每当她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也什么人都记不住时,她都忍不住要想,倘若她是尾水里的鱼儿就好了,那么在她流泪时,也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泪水。
她还记得,那晚她对封浩说过,他很重要,但她想,他绝无法想象他的存在性,对她来说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她总认为,只要她能够多看封浩一眼,那么在她的脚下就能够多一点可以站立的人生据点,就好像她曾走过的时光不会只是一片空白;只要有了封浩,她就可以明白什么是想念、什么是爱、什么是求之不得的无奈,而不是只能在失望后反复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法记得、什么也没法拥有,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单的活着,也是可以的。
他就像一本书,曾经清楚详细地记载了她所知的半部人生,可他却抛下了她。
她这颗好似永远都在流浪的流星,总是一走再走,还越走越远。他从来都不知道,每每他这一走,就带走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所有的黎明,还有她那颗本就残缺不堪的心。
究竟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够永久的留住他?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够交换一个短暂的梦?
这一点,封浩从来都没有给过她答案。
而她,则是多么想告诉他,只要能留住他,不要说什么代价,就算是要她拿生命来交换,她都愿意。
因没这方面的经验,故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的蔺言,在她的泪水都溢出掌心时,只能默然取来锦帕,再强行拉开她的双手拭净她面上的泪珠,并在试净了她的掌心后,再自药箱里取来伤药与纱巾。
“别哭了,静下心来听我说。”蔺言边包裹着她的伤掌,边不在自的安抚着,“在记性这方面,回栈后,我会找找医书帮你想点法子。”虽然这是她行医以来头一回遇着的新病症,不过,既然一号房的千里侯都能因她而赖活到现在了,她很有心想再挑战看看。
花楚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但我不能保证药效。”不想给她太多信心的蔺言,不改本性地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谢谢你……”
“睡会吧,你的毒才刚解。”将她的双手包扎好后,知道现下的她无处不疼,因此蔺言自腕间抽出一枚银针,慷慨地在她临睡前给她插上一针。
随着那一针落后,花楚的眼帘沉沉地垂下。蔺言不语地拭净她留在颊上的泪,静看着这一张令她既想多责备一声,又让她觉得深深自责的睡脸,因在花楚说出口之前,她就已自行将罪名强行挂在花楚的头上。
虽说她只是个不明所以的外个,尚还可谅解,但那个熟知内情的封浩呢?他知不知道,花楚为了能够与他拉近距离,想将他给留在身边一会儿,她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知不知道多年来这样一直苦苦追寻一个人的背影,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