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彤。”
“恩彤?”
“恩惠的恩,彤是红色的意思。”
“白恩彤。”他咀嚼。“挺好听的。”
“是吗?”她听起来很高兴。
只因为他称赞她名字好听吗?
钟雅伦讶异地扬眉,他发现自己对这女人愈来愈有兴趣了,她有时候侃侃而谈,颇有见解,有时候又像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总是动不动就道歉。
“你可以直接叫我……恩彤。”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听著,恩彤——”
“啊!”她惊呼一声。
“又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叫我……”嗓音逐渐细微,到后来,简直像病弱的猫咪喵喵叫。
她这算是什么反应?简直像个害相思病的小姑娘!
钟雅伦讥诮地扯唇,但不知怎地,胸口那把焦躁的火苗却灭了,心脏莫名地鼓动著。
该死!他在动摇什么?
钟雅伦强压下胸口的躁动,板起脸。“你给我听清楚,白恩彤,你只是我的看护,不是我的管家婆,该管的就管,不该说的就一句也别多说,懂吗?”
“是,我懂。”她顺从地应。
就这样?她不反驳吗?
他哑然无语,顿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不,他当然不是失望,只是意外而已,他原以为她会坚持继续灌输给他那些大道理。
“吃完饭后,你想做什么?”
正当他思绪阴晴不定时,她忽然轻轻扬声。
他愣住。
“今天天气真的很不错,我们出去散散步好吗?”她柔声提议。“多呼吸新鲜空气,对你身体健康有益,心情也会开朗一些。”
“你在暗示我心情不好吗?”他气恼地咬牙。“我刚不是说了吗?不该你管的事,就别多说一句!”她不是说她听懂了吗?
“我知道。”她小小声地说。“可是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他蓦地进出一声哧笑。
她呆了。“你刚刚……是不是在笑?”
“我没有!”他粗声咆哮,以一张如恶鬼般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狼狈——他是真的笑了,在不经意间,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
因为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不著痕迹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而他死也不会承认。
第5章(1)
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管她如何游说他外面天气多晴朗,天空多蔚蓝,远处的山多翠绿,他都不为所动,坚持将自己关在屋内。
她知道,其实他不是真的那么排斥出门走一走,毕竟谁在屋内关久了,都会觉得闷,他之所以不肯点头,大概是因为害怕。
他怕失明的自己,在外头闹出什么糗事,教人看笑话,也怕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万一有意外,也会猝不及防。
愈是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当一切失控后,他愈会感到惊慌,但也绝对会死命说服自己一点也不慌。
她想,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于是她不再强逼他走出户外,每天在屋里陪伴他,虽然他弟弟已经正式接任公司总裁,公司日常的营运不需要他再操心,但他仍是介意著商界的脉动,经常要求她念报纸或商业杂志给他听。
她答应了,但偶尔会不顺他的意,忽然念起一篇散文或生活小品,将他气得脸色铁青。
她会开广播给他听,却刻意转到音乐娱乐频道,不让他听严肃的新闻。
她希望他享受生活,不希望他总是时时紧绷神经,处在备战状态,即使因此惹来他一阵严苛的责骂。
“你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吧?”某次,她真的惹毛他了,伸出双手掐住她脖子,仿佛意欲对她施暴。
她毫不畏惧,也不知为何,就算他神情如厉鬼,她仍相信他绝对不会出手伤害一个女人。
两人对峙了约莫半分钟,他才不情愿地放开她,乖戾地命令她马上滚开。
她当然没听他的,两小时后,煮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勾惹得他食指大动,气闷地连添两碗饭。
她发现自己慢慢领略到与这男人相处的诀窍了,不能太强势,也不能唯唯诺诺,这当中的分际很微妙,对她而言却不难拿捏。
何况她还有个秘密武器对付他不会说谎的胃。
为了“奖赏”他,她每天都会做不同的甜点给他吃,这天下午,她刚烤好一个波士顿派,空气中飘著浓浓的甜香,而他嗅著了,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恩彤抿著唇偷笑,将派盘端到露台茶几上,又沏了一壶红茶,让他坐在休闲躺椅上,悠闲地度过下午茶时间。
在他吃派的时候,她一面形容眼前的景色给他听。
“……对面的河堤公园,有一群年轻人在野餐,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其中有几个在丢飞盘。”
“是吗?”他很不热衷地听著,无聊的表情摆明就是“人家玩得开不开心干我鸟事”。
这男人,除了他最爱的公司以外,还关心过什么事吗?“你喜欢玩飞盘吗?”
“没玩过。”
“那你喜欢玩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玩什么?”
“我是说,你平常都做什么休闲活动呢?”
他深思地皱眉,仿彿不确定所谓休闲活动的定义。
“你打高尔夫球吗?还是网球?”她提示地问。“羽毛球?撞球?游泳?”
“我打高尔夫,每个礼拜也固定会去俱乐部游泳,跟一些商界朋友见面。”他终于找到答案了。
商界的朋友啊……
恩彤无声地叹息。“你该不会都是为了谈生意才去做这些运动吧?”
“一举两得,不好吗?”他听出她话中的无奈,轻声冷哼。
“当然好。”她聪慧地不予反驳,只是嫣然一笑。
“你在笑吗?”他蓦地粗声问。
她一愣。为何他老要问她是不是在笑呢?“我不可以笑吗?”
他朝她摆了个恼怒的表情。
她懂了,他不是不许她笑,而是不许那是个“嘲笑”。
这男人的自尊,真的太强了。她不禁又弯了弯唇。
“你在笑吧?”他敏感地察觉。
“是,我在笑。”这次,她选择诚实回答。“因为我觉得很开心,人在开心的时候会想笑,不是很正常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他不悦。
“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什么?”钟雅伦愕然。
而恩彤的脸也瞬间爆热,她悄悄用手扬风,庆幸他看不见自己的羞涩。
她对待他,好像愈来愈大胆了,大胆到连自己也吓一跳……
“你有感觉到吗?”她连忙转开话题。
“感觉到什么?”
“风。”她低语:“它吹动了我们面前的花草,叶子轻轻飘动著,花瓣好像也跟著舒开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他打断她。“我可不记得我的阳台上有种什么花草。”这些植物只是徒然碍眼,又得浪费时间去照顾。
“是我种的。”她柔声解释。“这露台这么大,不种点什么太可惜了,每天看看绿色,眼睛也会清亮些——”
“你忘了吗?我看不见。”他沉下脸。
“你当然看得见。”她坚定地凝视他。“你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以后一定会恢复视力,而且就算你不用眼睛看,也可以用‘心’来看。”
“心?”他嘲讽地勾唇。
“你可以用听的、用闻的、用感觉的,有时候一个眼睛看得见的人,也未必能看清楚他周遭的事物,你说是不是?”她轻声问,左手不知不觉抚上自己的颊。
他凛然无语,良久,才沙哑地扬声。“我们又在上哲学课了吗?”
“哲学课?”她不解。
“你总是有一堆大道理。”他唇角勾起三十度,她认不出那算不算是一个笑。“你来当看护实在太可惜了,应该去开讲座上课。”
这是在揶揄她吗?他也懂得开玩笑?
恩彤屏息,芳心在胸口唱起欢快的旋律,她看著他,目光在他脸上留恋地盘恒。
如果,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能再明显一些就好了,她真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他真心的笑容。
“恩彤。”他忽然唤她。
她几乎透不过气。“什么事?”
“我想……”他别过头,忽晴忽阴的神色似是陷入某种挣扎。“改天我们也去哪里野餐好了。”
“野餐?”她没听错吧?她瞠视他。“你真的愿意?”
“什么我愿不愿意?”他感觉到她的惊异,又是狼狈,又是气恼。“你不是一直鼓吹整天关在屋子里,对身体健康不好吗?我只是不想老听你唠叨。”
所以才勉为其难配合她一次吗?
她好笑地牵唇,胸臆温柔满溢。“是,我知道了。”
*
为了减低他的不安,她决定不走太远,就选在附近的河堤公园野餐,临近黄昏的时候,她扶著他,缓缓走向一处安静的角落。
她一向习惯低著头走路,但为了引领他,她不得不抬头挺胸,直视前方,绕过任何可能绊倒他的障碍。
经过的行人虽然总会对两人投来好奇的注目,但都是不带恶意的,有的甚至牵起类似羡慕的微笑,把他们看成一对相互扶持的年轻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