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还有很多猎人。”前者与她相处最久,后者则是时常在山上遇见。“他们都没像你这样,脸儿光洁,眼睛眉毛——也长得漂亮。”她眼睇着他道。
她觉得他长得好看?!“你喜欢我的长相?”
“你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人。”她不吝惜地赞美。
这句话多中听!裴巽得意了。
“你也长得不赖啊。”他手指轻碰她眼睛唇角,说的可是真心话。“你眉清目秀,尤其这双眼,闪闪发亮。我今早见你跟鸟儿玩,就想帮你打扮打扮。怎么样,等会跟我上街挑布,做几套漂亮衣裳?”
她咬咬唇,站起身。“我不知道……”他现在问的,可是[老头]生前一直提醒,要她避免去做的事。
他反问:“你难道不想跟其它姑娘家一样,穿着罗裙头戴珠翠,找个好人家,跟他生几个漂亮娃娃?”
她望向正围在一起玩儿的垂髫小童,再看看裴巽好看的脸,突然笑了。如果娃娃能长得像他,那才真是十足十的漂亮。
“怎么样?”见她的表情,裴巽以为自己说动了她。
她还来不及开口,一隆隆男声突然插进。
“你们几个娃娃,跑这儿来也没先说一声……”
裴巽回头,发觉来人是几天前遇过的大胡子猎户。
“胡子大哥。”
大胡子听见喊声,转头,一喜。“俺还以为是谁在喊俺……嗳!”大胡子一瞄见裴巽身旁的锦心,脸顿时发白。
[虎女]什么时候下山来啦?大胡子回头看几个娃娃,吓坏了,急忙抱起自个儿孩子,赶着其它娃娃一道离开。“走走走……你们哪儿不玩跑来这儿,不要命啦!”
怎么回事?裴巽一瞧活像被鬼追赶的大胡子,再回头一望锦心表情,蓦地明白大胡子为何慌忙走避,定是认出她来了。
锦心苦涩一笑,低头假借收拾包袱,掩去被人排斥的难受。
“是我不好,我忘了那人曾经见过你。”
她摇摇头,不怪他,因为刚才连她自己也忘了,她除了是[言锦心]之外,还是镇里人人闻之色变的[虎女]。
“我遇过的人里,就只有蓉儿跟你知道我是[虎女]后,还能平心静气说话。”
“当虎女又不是你自愿。”
“在那里。”她望向山头。“没有人排斥我。”
“那是因为山里边没有——”一句话他只说了一半,硬是扼住了最后那个字,[人]。也难怪她对山脚下的生活不感兴趣,瞧刚才大胡子见她的反应,就知其它人对她的观感多坏。
可恶,他惹她伤心了。
“不要理他们。”裴巽一拉她手,她抬起头来。“我想看你在山上的生活。”
锦心一指山头。他愿意放她上山?!“但你之前不是要我在山下待两天……”
他一点她鼻国。“了不起晚点再下山。”
太好了!锦心哪需要他再催,这会儿换她拉着他,三步并成两步地往前冲。
裴巽从不知道,处在山林里的锦心,竟是如此悠游自得、矫健灵敏。一上山腰,她突然放开他手,左手一勾树干,他还来不及看清她人已经上了树。
“上来。”她手一勾要他跟上。
好在他轻功了得,裴巽跟着跃上树梢。“然后?”
“试试。”她抓来树藤,单一只手就把自己荡到另一棵树上,活像猕猴一般灵巧。
裴巽恍然大悟。难怪他头回会找不着她!有谁会料到,人说的[虎女]竟是靠着树藤荡来移去?
好像挺好玩。裴巽跟着抓来树藤一荡。“哇噢……”没想到会是这种感觉!他落脚时有些脚滑,好在锦心及时抓住他。
“哇!”他看着她惊叹:“挺危险的嘛!”
“我习惯了。”她可是从四岁开始,就被[老头]逼着在林里荡来荡去。那时她臂力不够,时常手滑摔落,跌得全身青紫。[老头]从不呵护,总是只会冷冷一句:“捱不了就滚出去。”
但四岁小娃又能滚到哪儿?当然只能咬牙硬撑,摔落再爬起,摔落再爬起。
锦心又带着他往前荡了一阵,然后她抬手,要他往前看。
裴巽忍不住惊叹。
眼前就是秀丽的伏虎山景,瞧那岩顶,层层迭迭布满奇石奇树,有几棵松,像挂金似地长下山谷,再一溜弯顺着日头长。
原本这儿就是她平常住的地方,他回头看正闭眼吸气的她,突然她张口长鸣,那声响,活似传说中的虎啸,感觉整个山谷都在回应,一阵隆隆声远远传来。
“你在做什么?”
“跟虎弟说我回来了。”
刚答完,只见远方丛里一阵黑影驰来。锦心欢呼一声,裴巽还来不及细看,她身一跃已朝黑影扑去。
是只白额吊睛大虎,那茸茸的爪子,一掌恍似有她一张脸大。
“小心……”一声喊还未发生,一人一虎已在他面前玩将起来。裴思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庞然一只虎,一张嘴大概就能咬掉锦心一颗头,却在她面前,嬉闹亲热宛如她豢养的狗。
只见一人一虎抱成一团转了三圈,裴巽见着她埋头在公虎肚子猛蹭的模样,突然觉得嫉妒,嫉妒那头虎。
“虎弟。”锦心指着头上的裴巽说:“他叫裴巽,是我的朋友,下回要在山里看见他,记得不能伤他。”
仿佛听得懂她说的话,金亮亮的虎眼朝裴巽一睇,然后虎尾一甩,站起身走了。
裴巽看着大虎背影问:“你这么说牠听得懂?”
“虎弟从不忘记。”锦心招招手要他下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说的好地方,是个被瀑布击打出的深潭。白缎似的水瀑自高处落下,呼啦啦的水声几乎掩住两人声音,裴巽只得将脸凑到她嘴边听他说话。
“想玩水吗?”
他还不及回答,她已一溜烟蹬去脚上皮靴,连同外袍还有她宝贝绣包搁好,人就像鱼一样,水花不溅地滑进清澈水潭中。一会儿见她从潭心冒出,手里还捧着一只拳头大的河蚌。
她冲着他高喊:“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看着她朝他游来,将河蚌往他脚边一丢。
“去生火。”
裴巽笑了。“看样子,你是想请我饱餐一顿?”
“饱餐不敢说。”她手一撩垂落腮边的湿发。“但至少不会饿着你。”
第3章(2)
裴巽没下水,就只有照她意思拾来柴枝点火。锦心在水里拾了不少肥美的蚌,又捕了两尾鲜鱼。裴巽刚用木棒串好肥鱼搁在火边烤,她已从河底拾来一平石,架在火边,把河蚌全部摆上。
裴巽还真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搁,湿漉漉的粗布里衣完全掩不住她的好身材,两点尖因冷俏生生地挺立,还有长腿跟翘臂——裴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故意展露,可一瞧她双眼表情坦荡,就知道他想多了。
河蚌遇热即熟,锦心要他拿一个试试。他边吹着热气边啜,哇,无比鲜甜!
“想不到这么好吃!”
她就像听见他夸她一样,笑得好甜。
“还有呢!”她赤着脚朝林里走去,一会儿怀里抱了几只野梨。搁在潭里洗洗,她给他一只,自己也拿了一只咬着。
他眼一瞄她湿透的身体,瞧见绑在肩上的布条,问:“你肩上的伤……”
他不提她还真忘了。锦心三两口啃掉野梨,抛去核心,然后转身脱去湿透的里衣。“帮我。”
裴巽差点噎着,红着脸咳了几声。“你干么?”
她构构背。“我手解不着。”
“大夫不是吩咐明天才拆?”
“湿湿的不舒服。”
也对。裴巽将吃了一半的野梨放下,伸手,忍不住暗啐自己。莫名其妙,又不是头回看姑娘家的身体,他两只手却抖得浑似青涩少年。
终于还是解开了布条。他一瞧发现大夫说得没错,拇指大的伤口结上薄痂,只要不用力,过两天该就没事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她伤口快好,可以随意蹦跳了,他反而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他是哪里出了毛病?裴巽起身帮她把外衣拿来,披罩住她裸肩。“穿上,小心受寒。”
锦心听话地穿上,绑好腰带后,开始吃着熟透的肥鱼。
裴巽一望深潭,突然想到。“刚看你泅泳,你应该时常下水才对,怎么头回见你,你头脸手脚会脏成那样?”
“这样你才看不见我。”她怕他听不懂,还刻意起身示范。只见她从潭边湿泥上抓了一把,往脸上一抹。
裴巽懂了。先前有个猎人说她神出鬼没,原来是靠这些泥巴遮掩。
“谁教你的?”他好奇问。
“老头。”她说。“老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看顾这座山,他说我不要阻止山底下的猎人,山上的虎群早晚会被他们杀光。”
裴巽想了想,又问了她先前没回答的问题。“你真打算在这儿耗上一辈子?”
她不吭气,只是静静捧水洗去脸上污泥。
又撞进死胡同了。裴巽一叹。辩才无碍的他,向来最怕遇上不爱说话的人,偏偏她也是不爱说话的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