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除夕夜,宫内大肆庆贺,仿唐制的宫城倚山而立,金雀宫位于宫城正中央,以此为午线,红底白漆的围墙割开前廷后宫,而中央的金雀殿为正殿,为皇帝每日早朝之所,两侧为三省六部九寺办公所在,而南方主殿为永雀殿,是为重大庆典办理之所,更有不少偏殿为其他用途。
如今,永雀殿直至南方正门,锣鼓喧天着,后宫自然也不遑多让。
除了一后四妃陪着皇上在永雀殿上,其余嫔妃则在后宫山园里弄点趣味玩乐。
然,她却不在那团热闹之中。
「这到底是哪里?」低软的嗓音恍若在喃喃自语,又夹带着某种自我厌恶。
声音的主人,长发挽成斜髻,髻上缀着闪亮金步摇,身着蜜桃色袒胸大襦衫,及胸曳地罗裙,外搭金边羔裘,柔美颈项上头还围了条狐毛帔子,脚下的绣金履鞋踩得很扎实后,才肯再踏出第二步。
她有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出色,粉颜秀丽无俦,此时,细弯的柳眉却微微攒起,朝前看了下,再往后看了眼,同左向右又看了次后,终于认命地承认——
「又迷路了啦!」讨厌,这皇宫没事盖得这么大做什么?
棋盘式的后宫,以一后四妃的寝宫为主轴,傲立坐落在如画山林之间,其余嫔妃寝殿则以此朝东西两侧对立而落,仅以围墙拱门,甚至是曲桥楼台相隔,以各式飞禽为殿徽,更显示其宫主的身份地位。
好比,母仪天下的皇后寝宫,自然是以金雀皇朝的雀为主徽,缀以皇朝的朱红色调,谓为朱雀宫,而其四周围更是山林自然园景,兴建各式行宫楼台池湖,太监宫女所在的御茶房等等监所皆设在宫墙内墙边上。
既称金雀皇朝,可想而知皇朝里,只要在名字中出现与禽类有关,甚至是隹字旁的字,就代表着对方非权即势,肯定是王公贵族一群。
除此之外,在宫中,飞禽类是被视为保育动物,备受呵护珍爱,皆可在后宫西侧的珍禽园里自由走动,但其他兽类可就没这么好运,被关在东侧后宫围墙外的圈子里放养,偶尔放出来打猎打猎,造成圈子极大,兽类却不多的状况。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够用就好嘛,搞出一堆宫一堆殿一堆院,每个都长得很像,虽然鹂儿跟她说,每座宫殿上头都镂有不同的殿徽,但她怎么看都觉得殿徽长得都很像,教她每踏出良鸠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真是气死她了!
要是往常,那就算了,可偏偏细雪如丝如片撒落,要是不赶紧找到回良鸠殿的路,她就准备冻死在皇宫里了。
不!她怎能死在这种地方?
今天是除夕夜,皇宫上下皆在大肆庆祝,笙歌不断,总会找到几个可以问路的宫女。
握紧粉拳,她如此鼓励自己,前后左右再看一次,这一次,她决定往右走,说不定运气好,就这么一路走回良鸠殿了。
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转个弯,走没几步,便瞧见一列宫女走来——阵阵波涛汹涌,震得她头都快要晕了。
宫女列队而来,身穿大红宽袖袒胸大襦衫裙,大方地露出底下的黄金色抹胸马甲,眼看那极具生命力的酥胸就快要被金色马甲给挤出去,她忍不住把视线往下,落在自己风乎浪静的胸前,然后用力把羔裘拉得更紧,无言地抬眼看向银冷细雪纷飞。
她们,不冷吗?
暗暗发颤,瞧一列宫女如训练有素的军队快步要闪过她身旁,她赶忙出口。「请问,良鸠殿要往哪——」
哇,有没有搞错?走得跟飞的没两样,她的话还没问完,她们就从她眼前飞过去了,想追……没劲。
「走那么快干么呀?」她叹气,搥着已经走得有点酸麻发冻的双脚,两泡清泪很无奈地含在水凝眸底。「有那么急吗?不就是问句话罢了,好歹我也是个才人,别当做没看到我嘛……」
她人微势薄,小小才人在宫女眼中,跟个隐形人没两样,也方便她在宫里自由行走,所以通常她也不敢太麻烦那些宫女的,但今天她既会出口,就是有难嘛,帮一下会怎样?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上钦点的冉才人啊!
小气。用力抿了抿粉嫩菱唇,无奈地再叹口气,她决定自己找出路。
天无绝人之路,就不信她找不到!
继续往前,穿过了一片雪白的珊瑚藤架,前头不远处是座玉白曲桥,而曲桥底下是浑然天成的深池,她又想哭了。
有没有创意啊?每个宫殿都长得差不多,难怪她老是在迷路!
一屁股坐在栏杆边,瞧着底下倒映金光璀璨的河面,突地听见脚步声,她立即抬眼朝声音来源处探去——
「……大哥?!大哥!」
压根不管双脚已经走得很酸,也不管雪地很滑,她抓起累赘长裙,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曲桥前方奔去,一把抓住一身玄衣绣金边的男子,抓着,就不放了。
「大哥!大哥!原来你也来了,原来你也来了!」噢噢,老天果然对她很好,若要给她人生历练,也没有狠心地独放她一人自生自灭。「既然你也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呜呜,都不知道她一个人身在这争权夺利的后宫,过得有多痛苦。
「放手。」嗓音清朗,却像是裹着冰似的。
她眨了眨眼,喜极的泪还噙在眼眶里,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把眼前的男人看得相当仔细,确确实实是她那个帅到一个不行,每次都要她挡驾挡很久,才能免于被女人淹死的大哥呀!
「大哥,你失去记忆了吗?」她用词很谨慎,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发现那双凤眼好冰冷,好像真的不认识她。
「放手。」话语简洁有力,黑眸冰凉似雪。
「大哥,我是凰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冉凰此急了,漂亮的唇忍不住扁了起来。
「我……」
「则影。」
沉如魅的嗓音在则影身后响起,则影微使巧劲,将冉凰此推开一些,回身将装着解酒茶的青玉瓷壶递到主子面前。
冉凰此看向那人,只见他穿着金边赭红文绫大礼服,外头搭了件及脚的皮质披风,显得高大威猛,长发以金玉流苏冠束起,露出他饱满的额,立体眉骨上是浓飞入鬓的眉,眼折极深,长睫极浓的黑眸,恍若是画龙点睛般地成为整张脸最受注目之处。
那眸底幽光点点,似邪若魅,像是会摄人魂魄似的,微敛的长睫在深邃黑眸底下形成一片柔魅又邪气的阴影,浑身上下噙着危险而尊贵的野性,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只是……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男子微挑起浓眉,拿起解酒茶,以嘴就壶口,喝得潇洒,满足而惬意,再缓缓侧眼看向她。「妳说呢?」他的唇微掀,似笑非笑,嗓音沉柔而好听。
「欸?」冉凰此偏着螓首看向他。「你真的认识我吗?见过我吗?知道我是谁吗?」她不由得三连问。
这反应,这举止……嗯,好难猜。
下意识地寻求大哥的帮助,却发现大哥好无情,已经走到男子身后,看也不看她一眼。
难道说,他不是大哥,只是一个跟大哥长得很像的人?
嗯,那人叫他则影,他确实不是大哥没错。
换言之,眼前的男人,也只是一个她曾经见过,但印象不深的人?
唉,还以为混进金雀皇朝皇宫的,不只她一个人说……
正叹气着,却突地听见男人低哑的逸笑,那嗓音酵厚微沉,在冰冷雪夜里,添了几许暖意。
冉凰此不解地看着他,不懂他在笑什么,没有恶意亦没有嘲讽,虽然扬笑的他看来更添几分邪气,不过感觉上人还不坏就是了。
只是大哥的表情,怎会跟见鬼没两样?
正不解中,听见几许凌乱又紧急煞车的脚步声,她抬眼朝曲桥前端那挂人看去。哇,全都是官服,全都是官耶~很好,她知道她离良鸠殿真的很远了。
虽说她方向感奇差无比,但前头那儿肯定是所有官员聚集庆祝的集广殿。
都怪今儿个除夕夜,守门的太监都跑去偷懒了,才会害她不小心晃出后宫。
那么,现在要怎么回去咧?
「呃,这位大哥,不好意思,请问良鸠殿怎么走?」硬着头皮,她问了。
夜已深,雪很大,她很冷,只想要舒舒服服睡一场,加上那票官好像要朝这儿走来,她还是乖乖退下较妥。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像是没意愿要回答。
冉凰此皱起眉,倏地闻见阵阵浓重酒味迎面而来,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所以听不懂我在问什么?」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醉态,但是酒味真的很浓,八成已经醉到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不好意思,我不打扰了。」欠了欠身,她自顾自地说,没瞧见则影惊恐地瞠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