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又欠了欠身,继续绕着宫墙往北走,一边走还一边想。怪了,她现在应该是在后宫范围里吧,为什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他?
雪愈落愈大,她甩了甩头。不管了,先回到良鸠殿再说吧。
李凤雏缓缓地挑起浓眉,玩味地勾笑。
他借酒浇愁?她是哪只眼睛瞧见他借酒浇愁?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把心思搁到他身上?
瞅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他非常肯定她绝不是杀手,只因他从未见过方向感奇差无比的杀手。
就他所知,良鸠殿是在后宫东侧,若她绕着宫墙一圈,依她脚程,约莫……四个时辰后,应该就可以回到良鸠殿了。
祝她幸运。
*
大年初一,金雀皇朝张灯结彩庆元旦,极尽奢靡,纸醉金迷,整个皇宫沉浸在无法停歇的欢欣鼓舞中,以彰显皇朝的富强康乐。
而冉凰此照惯例,过了晌午,缩着脖子在外头走动。
在大年初一,她又遇到昨晚那个人。
才走出良鸠殿不久,远远的便瞧见他,虽然身形大半被树影给挡到,但他昴立的姿态实在是太尊贵傲慢,是个非常明显的标的。
「喂,那位大哥、那位大哥——」她边喊边小跑步过去。
唉唉,昨晚真是太糟糕了,急着要走,忘了问他是谁,这样大哥、大哥地叫,不知道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很没规矩?
她笑睇着他,瞥见他转过脸来,淡漠的神情瞬间漾起些许暖光,恍若是一束强烈的光芒从云雨层中破出,教她整个人都暖了。
这人真好,昨天好心地告诉她两次路怎么走。
虽然最后,她还是没找到良鸠殿,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错,因为她是个天生的路痴,若不是带她走上一趟,她是绝对走不到目的地的,于是,昨晚她在宫内走到天快亮,才让鹂儿的儿子把她给找回去。
「冉才人。」李凤雏好看的唇勾得很邪,笑得柔魅。
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傻丫头,怎会晃到这儿来了?也好,他也挺想再逗逗她,让自个儿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欸?」不到几步远的距离,冉凰此倏地停下脚步。
她昨晚有告诉他,她是谁吗?正忖着,瞥见还半隐身在树影下的他大步走来,大手朝她腕间扣下。
「来。」字轻,话沉,不容置喙的命令。
「嗄?」去哪?
被硬拖过去,她不由得瞪大眼。
眼前是一个大兽圈,里头什么山中猛兽皆有,但猛兽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怕的是,圈子里头有人!
等等,更糟的是,圈子不是在后宫外头吗?她怎么又跑出后宫了?
呜呜,该不会是今日元旦大典,皇上接见各国使者,把守后宫围墙的太监又调走了?
不管,眼前状况很危急,先救人要紧!
「这位大哥,有人掉进去了,赶紧把他救出来吧!」她习惯性地轻拍身边男子的臂。
李凤雏斜睨她,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位大哥?」她不解。
「妳……」一旁有人想出声,李凤雏黑眸立即阴狠横瞪过去,那人马上闭嘴。
这是他的乐子,要是让她知道了他是谁,还有什么好玩的?
冉凰此没瞧见这微妙的一幕,只因她把心神全放在圈子里,里头有两三个太监逃窜得很狼狈,猛兽却毫不领情地扑咬过去,顿时哀嚎声四起,她吓得瞠圆了眼。
不会吧!
她抬眼环顾四周,瞧见不少穿着官服的男子,却没人出面制止,甚至是趣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好像那里头的人不是人,而是跟猛兽同等阶级的,所以就算被咬死,也就当是喂了猛兽们一顿饱而已。
这所有看戏的人中,显然也包括身旁这个让她觉得很善良的男人。
冉凰此缓缓横移目光,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瞥见他富饶兴味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她也变成了准备被扑杀的猎物。
「那个,你忙,我、我就不打扰了。」这些人很残暴无道,还是别跟他们牵扯上得好。
「不忙,不过是看戏罢了。」想走?由得了她吗?「陪本王看戏。」他不由分说地更加握紧她的手。
看戏?本王?
难道说,他是某个王爷?早就知道能够在宫里出现的,若不是王公大臣也必定是高官达人,但哪来的王爷?
整个金雀皇朝没有王爷,因为所有皇子都在先帝驾崩之前,因夺取皇位而落得自相残杀的下场,唯一硕果仅存的,现在当了皇帝,而唯一还拥有王爷头衔的,则是——辅佐着当今病弱皇帝的摄政王!
在朝廷上,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摄政王,听说性情善变,不可一世,是个残虐的狠角色,只要敢跟他作对的,隔天立即人间蒸发,无人敢追问其下落。
难怪,她老觉得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但矛盾的是,却又觉得他人不坏,因为他昨天好歹也替她指引路了嘛。
「那个……王爷,我还有事要忙呢。」垂下眸光,她心跳加速,却不是因为他紧握着她的手,而是她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李凤雏瞇起迸现冷光的黑眸,微微俯近她一些。「凰此,妳要忙什么呢?妳到底是谁,混进皇宫是为了什么?这皇宫里头有什么是妳想要的?」昨天,他可是亲耳听见她这么跟则影说的。
邪柔嗓音一出口,冉凰此猛打了个寒颤,一阵寒意由脚底板窜起,窜进脑门。「王爷?」他……发现什么,知道了什么吗?
「冉才人,妳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替礼部侍郎千金冉莺儿入宫,妳知不知道妳已经犯下欺君之罪?」他低柔软喃的嗓音听似无害,然每个句末的重音都教她打从心底发毛。「那是要杀头的。」
冉凰此低头不语,无力的闭上眼。
难道说,她注定得什么都没找着,注定要死在这里,注定无缘回家了?
不,他没摸清她的底细,硬拗也要拗过去!
「王爷,凰此是我的小名,我向来是习惯别人这样唤我的。」她唇色微抖她笑着,希冀不被他看出破绽。
这事一旦牵连下来,她出事就算了,就连礼部侍郎都会被株连的。
当初,冉莺儿被选进宫,却不想入宫,所以由她顶替,这事情礼部侍郎动了不少手脚,再加上她不过是受封个小小才人,所以至今都无人识破。
可恨的是,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却好死不死地被朝内最具势力的摄政王给看穿,怪就怪她不该在昨晚时,对则影说出自己的名字。
「喔?是这样吗?」李凤雏眸色盎然地瞅着她。「也许本王该到礼部侍郎府中走动走动才对。」
可恶!他在威胁她!冉凰此的纤廋肩膀垮了下来。
该如何脱身呢?该如何处置,才能不波及礼部侍郎?她垂眼忖度,蓦地发觉所有官员都距离甚远,再加上他说话的语调很轻,除非那些官员都有顺风耳,否则绝对听不见他说的话。
这意味着……也许,他根本没打算把事情闹大。
她可以这样相信他吗?就凭他昨晚好心且无不耐地提点她两次路,她可以试着相信他,跟他赌,赌他并非真的如外传那般残虐无道。
思及此,冉凰此深吸口气,稳住内心恐惧,抬眼,很无所谓她笑了笑:「欸,被王爷发现了,王爷想怎么做呢?」先抛个球,等他反应,再决定要杀球还是救球好了。
李凤雏闻言,浓眉微挑,微勾的唇更弯了,直到他放声笑出口。「有趣!」
这女人确实有趣,非但有胆识,还相当聪明呢。
以为她会继续硬拗,没想到她倒是大方承认了。
他狂嚣大笑,笑得激昂澎湃,却教一旁看戏的官员全都吓得面色如纸。往常,遇见有人与王爷作对时,他总是这样笑的。
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登时,所有眼光都落在冉凰此身上,却无人识得她是谁。
冉凰此目色无惧,学他笑得露出一口编贝,笑得放肆,两人的笑声,一个沉若海浪拍岸,一个轻若风拂落叶,不知为何,听起来竟很是融洽,像首浑然天成的乐曲,让众人都傻了眼。
「来,跟本王赌,赌赢了,本王就不治妳这件事,也不过问妳混进皇宫到底是想做什么。」笑到心情大好,李凤雏扣紧她的腕,将她扯到跟前,邪魅瞳眸直视着她,轻喃的嗓音只有她听得见。
他勾弯的唇色,教整张玉白俊脸更显佣邪迷人,冉凰此心头颤了下,却认为这个反应是来自于他口中说的赌,于是她也扬起笑。
「赌什么?」输人不输阵,她冉凰此也不是被人吓大的。
笑得黑眸微瞇,李凤雏长指指向圈子里仅剩的两个太监。「妳猜,这两个人,谁会最先死?」
冉凰此看向圈子里,见两个人逃得蹒跚又狼狈,她觉得好无力。「……王爷 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是人命耶!就算她不认识他们,但要她怎能面对生命的消失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