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进食显然比她清洁速度更快,一下子工夫,空了的碗筷又推到她手边。
“你……还要?”封铃问。
正常人像他这种吃法,不胖成猪头才怪,可他好瘦,像根竹筷子插上贡丸,最坏的是贡丸上面伤口多,多到你连他是香菇贡丸还是药膳养生贡丸都分不出来。
“洗完碗后,到我房间。”
去他的房间?三更半夜?她习惯性皱眉。
她在犹豫?
她不爽,可再不爽,他还是要她来。于是,从不向人解释自己行为的关帧破例了。“你来帮我擦药。”
擦药啊,松口气,是她想入非非了。
“是。”她应声。
“二楼楼梯右转第一间。”
“知道。”
他转身,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微笑。他喜欢她皱眉,相当喜欢。
封铃洗好碗,快手快脚回下人房洗澡,没时间吹头发,用干毛巾随手擦擦,往二少爷房间。他应门,全裸的身体只在腰间围条浴巾,乍现春光。她别开眼睛,努力镇定不了脸红心跳。
“妳回去洗澡?”他看一眼她滴水的发尾。
“下人房的热水只供应到十一点。”她看看手表,十一点零五分。
“以后没热水,到我这里洗。”什么说法啊,封铃装作没听见。“那是什么?”他指指她的手。
“是临时冰袋,你的脸有点肿。”她极有效率地进浴室找来干毛巾包住冰袋,敷在他颊边。“医药箱呢?”
他指指桌上,她走过去,打开,发现里面应有尽有,想来,对于二少爷,医药箱是生活必备品。
捧来医药箱,他没讲话、她也不应声,封铃小心谨慎替他的伤口上药,这一上药,她才发觉,他身上的旧疤、新疤,大大小小几十道。
正常人怎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是职业打手或者………单纯对生命充满愤懑?
处理好他的上半身,封铃蹲在他身前,把他的毛巾撂起一点点,露出膝盖伤口。
天!伤成这样,他还能洗澡,他没有痛感神经?
又皱眉,他爱死了她的皱眉。
他咧开嘴,骄傲得意。“我不痛。”
是吗?既然不痛,她何必小心翼翼,担心把他弄痛,方想着,她就把半瓶氧水倒在他的伤口上。
他倒抽气,她忍俊偷笑。
说时迟,那时快,关帧勾住她的下巴,迅速把她的脸抬起来。
被逮到了!她唇边的笑,来不及收藏起来。
“你故意的?”他脸庞紧绷。
她敛起笑,皱眉。“我以为这是正常程序。”
她的眉头,收拾了他的不平。
“动作快一点。”他粗鲁着嗓子说。
不是不痛吗?她低下头,一连串流畅动作,替他把该包的地方全包好,至于那些旧的,新旧不分的……不痛就好。
她收妥医药箱,把垃圾桶放回原位,任务完成。“二少爷,都弄好了,我可以……”
“不可以!”
什么?她连话都没说完,他就下达禁止令。
“还有其它事?”
“替我吹头发。”他无赖的口气,和耍赖小孩一样。
封铃翻眼。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憋气,她懂得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乖乖拿来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吹干,他的头发太长,前面部分盖住眼睛,如果他愿意修剪的话,她的技术还不错。
吹过头发,她才扯去插头,他又说话了。
“你的头发太湿,滴到我身上了,吹干。”
她花三秒钟时间反应,然后退几步,站到角落里,把自己的头发吹干。
第一章 圣诞礼物(2)
平心而论,她有点紧张。
二少爷的坏脾气人尽皆知,他在家里搞革命,在外面也不安分,常听说他打架闹事,关先生几乎每星期都要出入警察局道歉,赔钱。
他是个让人头痛的儿子。
封铃一面吹头发,一面暗地观察他。
他在外面干架,打得不够舒畅,想回家找人补几拳?
他会不会对女生动手?她要不要掉两滴眼泪,表示自己很可怜?或者讲几个笑话巴结他,躲避危险……
“你站在那边做什么?”
他不耐烦吼叫,她回神。
“我……没有,很晚了,我先回去。”封铃把吹风机电线卷一卷,往柜里一塞,忙着走向门边。
“我有说你可以回去?”他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暴躁地说。
她瞬地站住脚,怀疑自己该不该回头。“二少爷还有事?”她背着他说话。他要打人了、他要打人了!这五个字在她心底跑马灯,用新闻快报方式,一次、两次……无数次出现。
“过来。”他喊。
趋吉、避凶,不管他是吉或凶,她都应该保持距离,以测安全……这件事,妈妈讲过、管家叮咛过,连第一天上工,好心的园丁叔叔都向她提醒过,在界门纲目科属种中,他是属于毒物科、骇人听闻、属生人勿近种。
“听不懂国语?要不要我用台语复述?”
她深吸气,转身,机械似地走到他面前,满脸的忍耐。“二少爷,时间真的很晚了。”
“你只知道下人房供水到十一点,不知道十一点半,下人房大门会锁起来,不让进出吗?”
他浓浓的眉毛往上挑高,两双粗壮结实的手臂往胸前一抱,脸上写着:看你要怎样。
封铃直觉看手表,懊恼!怎么忘记了?
“还要回去?”他看好戏似地躺回床上,两手交叠在后脑勺。
她叹气,他挂笑脸。
“二少爷没其他事的话,我先离开。”今晚到客厅沙发窝着好了。
“你想去哪里?”
她不语。
“睡沙发吧,我不会把你不遵守下人守则的事,泄露给管家知道。”他慷慨地把棉被抛在沙发上,两手一摊。
她考虑着。
这里是比客厅温暖得多,但她比较情愿向大少爷求救,那里……似乎安全得多。
“想那么久,怕什么?怕我侵犯妳?”他突地凑上前,恶意地,鼻子贴上她的鼻子。封铃大惊,后退两步。他什么时候走近的?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扫瞄,对着她紧皱的眉毛,露出一抹兴味。“妳根本没发育完全嘛,我对未成年少女兴趣缺缺。怎样?给妳三秒钟考虑,一,二……”
她连忙接话:?“如果不打扰二少爷的话。”
他没回应,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袭新被和睡衣,带点刻意,当着她的面扯下腰间浴巾。
封铃一惊,忙背过身。他故意的!她看见他得逞的奸笑。
明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还给她看限制级!
她倾听身后动静,略估他换衣服时间,好半晌,她回头,他已经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晚安。”她动作更快,一闪眼,窝进棉被里,把头蒙进去。
关帧望着棉被上起伏的曲线,刚硬的五官线条柔和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度过一个不生气的夜晚。
很难得!因为平常他总是生气。对父亲生气、对姓白的女人和她的儿子白雒意生气,他对自己生气,也对全世界生气,没有一件事让他看得顺眼、没有一分钟让他顺心。
他气得要死,却没人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于是,他更火了。
是她皱眉的样子、她对他妥协的样子,压下他的忿忿不平……想起封铃,他张开嘴,笑意盎然。
自他有记忆起,母亲没舒展过眉头。
她常对儿子说,自己不快乐,年幼的关帧只能想尽办法逗母亲欢喜,跳舞、唱歌、说冷笑话;他优秀、他可爱,他努力当模范生……他让她当班亲会里最骄傲的母亲。可惜,她的眉头总是深锁。
后来,他放弃了,他说服自己相信,天底下母亲都为子女忧虑,皱眉头是母亲的一号表情。当他相信这个推论时,母亲居然开心微笑。
那天,他放学回家,她对他说:?“我终于自由了!小帧,你也替我高兴对不?”
错,他没办法替她高兴,没办法为了那纸让她自由的离婚协议书感到开心。他拒绝跟母亲离开关家、他拒绝接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拒绝听和母亲有关的消息,因为他很生气。
没有一个母亲,可以背叛孩子。
那天以后,他愤世嫉俗、功课一落千丈,他成天在外讽车,家变成他的临时旅馆。
他愤怒、他气焰高张,周遭人却对他微笑,他们怕得罪他,怕他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没人对他皱眉,没人敢对他说?“你不对”。
这情况惹得他更愤怒了。父亲长辈对他百般包容,佣人们面对他如临大敌,却不能不巴结微笑……他越来越生气、越来越生气……到后来,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只好继续生气,一直一直气下去。
然而今夜,只见一面的封铃,对他皱眉……轰地,他的气没了。
薄薄的唇合不上,他闭起眼睛,回想她的表情……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安稳。没有怒气的晚上,他闻到窗外飘来甜甜的七里花香。
早餐桌上,让人意外地,关帧竟然出席。
关先生、关太太有藏不住的笑意,大少爷表现一如平常,丝毫不觉得关帧的出现有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