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皂是我自己做的,我有全新的可以给妳。」陶雨阳小心地抽回手,离她远一些。他最近刚从学校社团学到了制作手工香皂的方法,好玩地做了不少。
「你加了什么特殊配方?怎么调配出那个味道?」
「没什么特殊配方,只有香茅。」他在泥地上写下植物名。「我家里有种,我拔了一些加在香皂里。」
「香茅……」她低语,轻触那两个泥字。原来它就是她记忆中的香味……
陶雨阳看着她近乎虔诚的表情,好纳闷,不过是块香皂,香茅也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么执着?那香味对她有特殊意义吗?
远处传来呼喊声,他认出是剧组人员的声音,正在寻找辛纯恩。「有人来找妳了。」
她嗯了声,道:「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什么时候方便跟你买香皂?」
「我带了两块来,一块还没用过,送妳吧。」
她露出笑,开心得像个小孩。「要送我吗?你真好!」
一朵笑,一句赞美,就教他心跳加速。「但是我拿给妳的时候,妳别再像刚才那样,紧抓着我不放。」
她笑了。「对不起,我有点急,因为这味道我找好久都找不到。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泥地上写下「陶雨阳」。她瞅着这三字,打趣道:「雨阳,这名字到底是希望下雨,还是出太阳……」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往声音来处走去。「该走了,有人在找我。」
是场务大哥来通知辛纯恩,辛人友的经纪人回来了。三人一起回到拍摄现场,正好拍片告一段落,有人买了棒冰请客,大伙儿就四散坐在树荫下聊天。
没多久,辛人友带着一个年轻女演员满面春风地出现。见了女儿,他没有特别惊喜。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女儿,他也没有热衷炫耀可爱的独生女,泰然自若地接受大家赞美,偶尔抛几句俏皮话引众人大笑,但他很显然对女演员更有兴趣,一手在她腰臀游移,和她咬耳朵,摸来摸去,打情骂俏。
陶雨阳静静看着辛纯恩,看她落落大方地回应赞美,不扭捏也不骄矜,看她盼望的眸光不时投向父亲,只看见父亲的后脑勺——他忙着转头和另一侧的女演员说话。她的眼神渐渐黯淡,染上落寞。
他看她刻意收敛了活泼,扮演规矩温顺的女儿,他相信她是个乖女孩,虽然有点大胆顽皮。她大老远来找父亲,找到的不过是一份漫不经心的忽略。她秀丽的眉眼蒙上忧郁,但没有怨怼,依旧耐心地坐着,瞧着父亲后脑勺的模样就似他随时会回头和她说话。
那傻傻守候的模样,让他心疼。她很渴望父亲关爱吧?渴望每双父母应当给予子女的感情……
忽然她抬头,眼光扫过众人,望向几公尺外的他。他胸膛一紧,很尴尬,表情竭力镇定自然。她是怎么发现他在看她?
她没移开目光,莹亮眼眸望着他,他的脸发烫,心脏狂跳,有点局促不安又有点兴奋,他忽然懊悔今天没穿新买的蓝色T恤,那件衣服让他看起来比较斯文。他的头发太长,他的皮肤太黑,在她晶莹剔透的视线里,他觉得自己笨拙粗鲁。他紧张得满身汗,肯定脸红了,她有没有发现?她为什么一直看他?
她弯眉微挑,表情疑惑,像在等待什么,他终于明白,她要香皂,但他以为她——怎么可能?如此秀丽的她,不可能看上平凡的他。
他羞惭,从背包找出香皂,默默递给她。大家正在听导演讲笑话,没人留意他们的小互动。
「谢谢你。」辛纯恩笑逐颜开,如获至宝地将香皂紧握在手里。
因那笑靥,他心一热,身体滚烫,像被雨滋润过又被阳光温暖,留下名为纯恩的芬芳。他第一次感觉爱情闯入心扉,震撼于心动的滋味。从这天起,他沦陷在暗恋的酸与甜蜜里。
一次偶遇,没想到缘分还有维系的机会。
辛人友常托经纪人转达事情或物品给女儿,既然陶雨阳和她读的学校近,经纪人便常转托他。陶雨阳很乐意帮忙,为了能常见到她而暗暗欢喜。
辛纯恩后来找了十几款香茅香皂,但不满意那些合成香味,还是独钟他纯天然的手工制品。他们定期见面,他带自制香皂给她,坚持不肯收她钱,她便请他吃饭或看电影。他一度以为他们有近水楼台的可能,后来才知道她早已有男朋友。
她不但有男朋友,同时间还有学生会长、管乐团首席在追她,常有外校生在校外等她。她活泼外向,多才多艺,学过长笛和芭蕾,还是校花,生活多采多姿,交往的都是风云人物,像他这种学校里一捞就一大把的普通男生,要不是误打误撞蒙到她喜爱的香味,她根本不会留意到他。
这段香皂结的情缘——有缘,但无情。他们渐渐熟悉,她待他友善,但没有暧昧情愫,他没有勇气告白,怕失败,破坏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当不成。
到了下学期,在西洋情人节前一天,他打电话约她见面,说有小礼物要送她。她笑道:「好巧,我也有东西要给你。那就今天下课后见喽!」
她要给他什么?时间点很敏感,明知她半个月前刚交了新男友,他还是雀跃地期待着,整天上课心不在焉。
放学后,两人在约好的快餐店见面。一坐下来,陶雨阳取出小纸盒递过去,辛纯恩打开,盒里全是香茅独有的香气,装着干草编织的一朵向日葵,只比硬币稍大。
他解释。「我拿香茅晒干编成的,我想妳这么喜欢它的香味,编个小饰品送妳,妳可以放在铅笔盒或皮包里,随身携带。」
「好可爱!谢谢你。」这么用心的礼物,辛纯恩很感动,她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松露巧克力,我昨天去百货公司买的,很好吃喔!口感很细腻,不会太甜。」她甜甜一笑。「每年情人节,我都会买巧克力送给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去年买十九盒,今年多了你,买二十盒。」
「谢谢。」他是她众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之一,她却是他暗恋的唯一。他还是珍惜地收下礼物,脸上挂着微笑,心有点酸。
「还有……」她神秘地再拿出一个小盒。「这是额外送你的。」
陶雨阳一怔,打开小盒,里头是皮雕钥匙圈,印有水草和游泳的小鱼。
「我上工艺课学做皮雕品,跟老师多订了一份材料,做了一个送你。」她忸怩道:「做得有点丑。」
他抚着钥匙圈,它做工拙劣,米白色小鱼好像饭粒,但这是他独有的礼物,是她的心意,这意味他在那二十人里占有独特的地位吗?他心怦怦跳,燃起希望。
「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做香皂送我,我想我也该做个什么送你,你还帮我发现我找了好久的香味——」
「那没什么,妳不必老是放在心上。」
她摇头。「不,那对我意义重大。」她低头看着干草小花。「我……我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我记得这个香味,可能是她身上的,或者她用有这个香味的香皂帮我洗澡……我大概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我爸又常常不在,至少有这个香味陪着我。」
他默默听着,听出她的伤感和寂寞。我愿意陪妳。他想着,却说不出口。
她重新露出微笑。「而且,我们虽然不常碰面,可是跟你聊天很愉快。」
「妳不觉得我很闷?」连父母都嫌他是个闷葫芦,要他多开口。
「你不闷,只是话比较少。我跟其它同学在一起时,大家吵吵闹闹,每分每秒都很开心,跟你在一起则是很平静,情绪会沈淀下来,你是很好的聆听者,会很有耐心地听人说话。」她眼色诚恳。「我们虽然不常见面,但我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陶雨阳脸庞发烫。「我也……很重视妳。」他吶吶低头,看她柔白手指掐着他做的小花,那手彷佛把他的心捏得软绵绵,他好快乐,快乐得有点恍惚,像要飘上云端了。
「我爸从不听我讲话,他老是很忙,我是独生女,从小就一个人,我想我要是有哥哥,就像你这样吧。我可不可以认你当干哥哥?」
他愣住,他们这年纪的学生认干兄妹,原因只有两个:一是感情还混沌不明,先认了干兄妹,慢慢培养;二是感情已经不可能,认了干兄妹作为补偿。他望着她澄澈眼眸,她的动机显然是后者。
他的心霎时凉了。原来她这么肯定他的重要性,是为了暗示他们之间不可能。她看穿他的感情而且拒绝了,他沉默,感觉失落又困窘。他不要什么矫情的称谓,成为她众多干哥哥之一。
一瞬间,他有股冲动,想转头就走。
第1章(2)
辛纯恩头低低地吃薯条,忐忑着。她早就明白他喜欢她,她很重视他,但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想趁早把话说清楚,这种事无论怎样婉转,总是伤人,她很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但更不想让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