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涯笑着点点头,像是同意她的意见。
“那么,就住北殿了?”东野凝再问了一次。其实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而是因为北殿地方狭小,常年不见阳光,屋子比较潮湿,她希望他会因为住不习惯而早点搬出雀阳宫,让她也少份麻烦。
但是当水无涯走进北殿之后,他四下看了看,很满意地笑着点头,全无意见。
“东野晚上会比较冷,回头我叫人给殿下再准备熏笼来。”她状似体贴地安排。
哼,这里夜间有风,熏笼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风吹起,不仅会熏人双眼,还会让人咳个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会苦不堪言。
“哎呀,这里好久没住人,连窗户纸都破了,莺儿,叫后宫的管事赶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棂。”
她又故作热情地吩咐婢女。其实一入秋,东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户纸,而改为厚厚的斜影纱了,晚上风凉,如果用窗户纸,不但容易被吹破,还很透风,会冻得人连觉都睡不着。
她带着水无涯在殿内转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后,才又微笑着说:“殿下是想现在就住下来呢?还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无涯望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么,当他专注地看着她时,眼波流溢的光泽竟让她有种心跳失速的感觉。
她赶紧避开他的眼神,又问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还是就在这里——”
这时外面突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不是东野人,而是西凉的一位女官,一见到水无涯,立刻大松了一口气。“殿下,可找到您了,原来您在这里。您要去哪里,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声。”
东野凝淡淡地说:“是我带你们殿下来这里的。陛下说让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阳宫。”
“您是风羽公主千岁?”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礼部已经派人和下官说了这件事,真是叨扰殿下了。”
“别客气,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荣幸。”她很希望对方听不出自己话里的违心。
那女官却面露难色,对她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有话要私下谈。
东野凝见水无涯正站在窗边向外看风景,便走到女官身边,低声问:“怎么?”
女官很是尴尬地说:“有件事,小臣未及禀告。我家殿下……很好相处,只是有一点古怪的毛病。”
“什么毛病?”
“殿下……不大爱说话。”
东野凝哼了一声。“这个我已经看出来了。”
“不只是这一会儿殿下不说话,其实平时一年半载殿下也可能不说一句话。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听到殿下说的话还不到十句。”
“啊?”东野凝大吃一惊。“为什么?”难道他有什么隐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过无数的名医大夫,所有大夫都说殿下不仅与正常人无异,而且聪明绝顶,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语,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说话而已。”
“这倒是……的确古怪。”东野凝开始头疼了。原本她这个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个聒噪的人在耳边唠唠叨叨,不得清静,所以能找一个如此安静的邻居总好过和麻雀为邻。
只是,陛下让她看住水无涯,还要探听他来东野的真实目的,显而易见,光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来的任务还真是艰巨啊。
她无奈回头,只见水无涯不知从何时起就将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远恬淡得没有一丝欲望的澄净微笑,似有个无痕的钩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软的一处,让她隐隐查觉到一种暗伤的滋味。
初次见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后该是有难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当间谍或许该从这里下手。
第2章(1)
这是水无涯在雀阳宫的第一夜。东野凝过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弹的古琴从墙上摘了下来,一首接一首的弹。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里乐声又传得很远,只要那个水无涯不是聋子,铁定要被她的琴声烦到睡不着。
其实不要说水无涯,就是看看她身边的宫女,也已经一个个别过脸,露出勉强的表情,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滴漏,苦熬着时辰。
这一夜老天也很给面子,下了一夜细雨,屋内屋外都比较潮湿。东野凝让人端了两盆火盆和两个熏笼送到水无涯房内,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虽然这两样东西可以给屋内增加一些温暖,但是也会因为冰冷的雨水与寒风,让屋子里烟灰飞舞,呛人口鼻。
这样煞费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为了一件事——希望丢掉水无涯这个烫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为忍受不住而自动来敲她的房门,央求着要搬回驿馆去住。倘若他是自愿搬走,那陛下强加给她的这个间谍任务,也就可以放下了。
折腾了一晚上,东野凝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手指磨破了,腰也酸背也疼,却始终没有等来水无涯。
快到四更天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觉,可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得外面有宫女在叫。
“公主,陛下有请。”
“又请?昨天不是已经请过了吗?”她翻个身咕哝,不想起来。
“公主,崔公公在外面候着呢。”宫女又说。
闻言,她被迫睁开酸痛的双眼,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梳洗完毕,刚踏出门,她突地想起水无涯,便问:“水殿下起来了吗?”
“早起来了,刚才我们已经把早膳送过去。”
哦?看样子,那个人倒是一夜好睡啊。东野凝气得牙痒痒的,“那他现在人呢?”
“还在屋里看书。西凉国的人昨天抬进来一箱书。”
那就让他先看去好了,看来水无涯就是一个书呆子,大概是书读多了,才懒得开口说话。
走出雀阳宫没有几步,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风羽殿下,等一下。”
全宫上下,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叫她,还用这么酸溜溜的声音,所以她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的主人——兴隆小王爷,贺连岂忧。
她只好回头,堆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小王爷,听说您前不久刚荣升皇宫侍卫副总,真是可喜可贺。”
“风羽殿下不必和我客气,殿下不是也刚刚升任司礼官吗?彼此彼此。”贺连岂忧哈哈笑着,“殿下要去哪里?”
“去见陛下。”
“正好,一同去吧。”说着,竟然想过来揽她的肩膀,被她闪了过去。
贺连岂忧似乎察觉不出她的嫌恶,还亲亲密密地凑过来,低声说:“我听说那个水无涯住到你那里去了?陛下真是偏心。凭什么把他一个大男人安排到你的宫里去住?这要是传出去,让人听了,还不成了笑话?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家里藏了一个大男人,谁知道那个水无涯是个怎样的人,万一是个登徒子……”
被他缠得很烦,东野凝一口打断他的话。“水殿下是个君子,也不怎么烦人,多谢小王爷挂心。若不是小王爷家中人口太多,照顾不周,我倒是想请旨把水殿下送到您那里去住呢。”
“我那里?”贺连岂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笑道:“我那里倒是地方大,多住些人也无所谓。”
“不过水殿下的品貌可是一等一的,小王爷家中美女如云,我真怕您的姬妾会动了春心。”她毫不客气地嘲讽。
贺连岂忧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得意。“这有什么?其实在我心中,她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个人,倘若这个人能做我的女人,我情愿休掉前面那十八个。”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她追问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东野凝只是别过脸去,不予响应。
“风羽殿下可曾听说过,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很容易失掉朋友的?”他也不恼,自顾自地低声笑道,“殿下对我似乎很有意见,总是不假辞色,是在下什么时候得罪您了吗?”
“小王爷想多了,我只是赶着要去见陛下。”她越来越烦了,这人总是自以为是,还自鸣得意,要甩掉他比甩掉一只紧追自己不放的苍蝇还不容易!
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一个声音,很陌生,却很柔和,像丝缎滑过水波的声音。
“公主殿下。”
这声音让她情不自禁地站住,四下寻找是谁在叫她。
皇宫里有什么人有这样美的好嗓子呢?
结果,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意外地看到水无涯站在那里,正微笑地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抬起手,用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才是水殿下在叫我吗?”
他依旧微笑,点点头。
天啊,神啊!这个哑巴一样的水殿下,据说一年都难得说一句话的水千岁,居然对她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