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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得见到娄欢这个样子。他总是戴着遮住半面的面具,若非相识已久,大概捕捉不到他眼中一闪而现的困惑。

  该不该给他来个当头棒喝,趁现在让他震撼一下?他总是不把麒麟当成一个女孩子来看待,如今即将尝到苦头了吧。太保有一点坏心眼地想。

  “娄太傅,记得吗,我告诉过你,麒麟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娄欢微点头,沉着地,他竖耳倾听。

  “那么,你应该推想得到,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麒麟有这样的变化是正常的吧。她-”

  “保保别说。”

  在娄欢意识过来之前,麒麟醒了。她苦恼地按着疼痛的下腹,记起先前在大殿里痛到滚下玉座的事。

  好丢脸。在太傅面前表现得那样软弱……不该贪嘴的,呜,痛死人了!明明前几回都还算可以忍受的,怎么才吃了几回冰就痛成这样。难道不听梅御医的饮食建议,就会遭到如此报应?可是保保也吃了冰,怎么只有她痛得这样厉害?唔,不过保保身体也不强壮,还是别像她这样痛才好……

  娄欢看着麒麟不肯示弱的苍白小脸,隐隐约约拼凑起梅御医和太保那极为强烈的言语暗示-十六岁。女孩,忌吃生冷,下腹疼痛。

  跃入脑中的第一个可能性,教从来不曾往这方面留意的娄欢着实吃了一惊,瞪着印染在他黑色的宫袍上,看不太出来的血红印子。

  麒麟的血。

  神奇的,让娄太傅的耳根泛红了。

  一直留心着娄欢反应的麒麟立刻看见了。她没由来的慌张起来,转头看着一旁道:“咦!太师,你手上那是什么书?”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麒麟的问话立刻让众人的目光转往太师手上的书册。

  只见太师以衣袖巧妙地遮住书名,无论众人如何央求,都不肯示众。

  当众人将注意力转放回太傅身上时,娄欢已经镇定下来。

  由于麒麟的目光始终放在娄欢身上,不曾移开片刻,因此她没有错过那发生在太傅身上的小小震惊与失措。

  生平第一回,她见识到了太傅这难得的反应。而他会有这反应,竟不是为国家大事,而是为了她宋麒麟如此微不足道,不值得一提的女儿秘密。

  难道,会是因为太纯情的缘故吗?

  一个猛然跳入麒麟脑中的念头,使她诧异起来。

  过去她从来未往这方面想,只以为娄欢是因为勤于国政,才无心于男女的情事,不近女色。但刚刚,太傅那‘纯情’的反应,她没有看错吧?虽然戴着面具,但娄欢确实脸红了!这奇妙的变化,怎能让人看见而到处宣扬,破坏了其中的乐趣!

  尽管下腹仍然因为天癸的关系很不舒服,但麒麟仍然觉得为此牺牲了一本《弁而钗》,算值得了。

  太师,那本《弁而钗》就送给你吧!早知道你对男色这么有兴趣,我会多买一本送你的……不过不要紧,反正她还有其它的……只因为值得啊。

  毕竟,就这么一瞥,她似乎看穿了太傅的面具,在那短暂的瞬间,发现了娄欢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好奇极了。

  麒麟毫不回避的目光首次让娄欢感到意外地困窘,却仍勉强表现出平日冷静稳重的姿态。

  必定是因为早先麒麟无预警地跌落在地,扰乱了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恢复过来,看着半躺坐在御床上的少帝……

  麒麟是一个女孩子。

  太保先前的话终于落入他的心中,生了根……

  从前,她年幼稚气,娄欢从来不曾看见帝王身份以外的麒麟,直到今日,知道她月信方至,察觉了那与男子截然不同的内在变化,他才赫然明白太保话中的涵意。麒麟是这皇朝的帝王,但同时,她也是一名女子。

  此时她正半躺在御床上,不似平时总是穿着中性的帝王袍服,她身上只着单衣,略带金棕色泽的发丝垂肩披下,与发同色的双眸熠熠生辉,举手投足无不带着天生的女儿气质,且正兴味盎然地回应着他的审视。

  曾几何时,眼前的少女,也有了他无法理解的深仇,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一眼便能看穿的幼主了?

  起码此时,她看着他的眼神便令人费解。她在想什么?

  “陛下,你在想什么?”

  是在忧虑不知道该知道处置日前意图所乱的州司马赵清家族吗?倘若依照皇朝律法,叛乱之罪,株连九族,即使不是全数处决,也会是流放的重罚。

  但麒麟至今尚未决定如何处置待罪的赵氏族人,秋官长身负国家刑罚,已经频频上表,希望麒麟能尽快下旨决定这件事。

  太保难得穿着正规事情呢?这带了点烦恼的表情,超出了她应有的年龄呀。

  秋日的风吹拂在麒麟脸上,带来收获的气息。

  每年到了秋收的日子,司农官会将新榖送到宫廷里,由帝王主持尝新榖的祭祀,荐新榖给祖先以及上天来感谢保佑,并祈祷来年的丰收。

  如礼完成仪式后,麒麟将新榖赏赐给百官,并登上城楼高台,观看民间的丰收庆典,与百姓同乐。

  听见太保的问话,麒麟转过身来,疑惑地道:“保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太保眨了眨眼。“什么事情奇怪?”

  麒麟迟疑地看着自己脚下。“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看着众臣与百姓们……”

  麒麟所站立的地点是守护皇城安全的城楼高处。一年之中,总有几次特殊的日子,她必须站上城楼,接受百姓们的瞻仰。

  一次是正月元日时,各地诸候来朝,百姓们向她高呼万岁,一次是秋日榖物采收之后的丰收庆典,她就负责站在这城楼上向人民致意,好让平时没有机会见到帝王尊容的黎民们,远远一睹帝王‘尊容’的身影。

  对百姓来说,承受上天旨意治理众民的天子,乃是上天的化身。天意难测,也无法捉摸,四时是否能循常运作,不会发生饥荒或干旱,全凭帝王是否有德。

  多数的人民,不在乎帝王由谁来当,他们只想看见这个帝王能代替他们向上天沟通,使四季运作如常,生活富庶安定。帝王本身是圆是扁,他们是不在意的。

  ‘刚好’身为这国家君王的麒麟,往年也是因为礼官叫她站在这里,她就认命地站在这里,然而年复一年,她不想这么高高在上地站在这里,却不了解城楼下对她高呼万岁的众人们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不是一具没有自己意志的木偶,甚至也怀疑,难道只是站在这里,让人民看见她的身影,向她致意,就是尽到一个君王责任了吗?

  秋收后的时节,由于丰收的缘故,全国的人民都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她想要走进民间,实际上参与那些庆典。想坐在装饰着鲜花的牛车上,拿着新收割的稻杆,绕着帝京大街走上一圈,然后,也许在月儿升起时,会有个人为她吹笛,尽诉情衷,使她感觉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儿,而不只是一尊放在城楼上供百姓瞻仰的偶人。

  其实,此时此刻,麒麟的身边还站着不少人。太保与太师都在她的身边,随待的官员与护卫更是不少,然而她依然渴望加入城楼底下的人群中。

  麒麟脸上的表情让太保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想给这少女一点温暖。“麒麟,你觉得寂寞吗?”她低声道。

  麒麟回握着太保的手,下意识地想回答‘是’,然而当她瞥见城楼下,娄欢在司酿官的陪同下,带着今秋新酿成的酒准备进入皇城献给君王,却被爱戴他的百姓包围住时,她蓦地摇了摇头,只轻声道:“保保,如果我不是帝王,那该多好。”

  如果她不是帝王,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那里,跟那个人一起……

  顺着麒麟的视线找到了宰相的身影,太保理解地道:“麒麟,想到民间去吗?”

  麒麟倏地抬起了头。“保保,你说什么?”

  向来鲜活说话,一开口就是金言玉律的太师也微微转过脸来,瞥了太保一眼。

  太保不顾众人的目光,挽起麒麟的手,微笑道:“今天是丰收的庆典呢,怎么能傻站在这里呢。你是君王,只要不危及安全,你可以下令百官跟随着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麒麟,身为帝王,并不真的那样不自由。”

  虽然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但麒麟仍然眼神一亮。“我真的可以那么做吗?”

  “稍稍改变一下传统,也无伤大雅吧。”太保笑说。“不然你问春官长。”

  麒麟真的问了,她直呼春官长的名号。“檀春,朕真的可以改变一下这个节庆的传统吗?”

  国家礼仪象征的春官长闻言,才要开口回答,麒麟已经打断她的话。

  “算了,不问你,你一定会说不可以吧。朕不问你。”

  春官长啼笑皆非,躬身道:“请容许臣发言,陛下。”

  麒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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