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没了原料,他玉绣庄要怎么营生。”苏州起家的小小玉绣庄,竟敢到金陵撒野?宫之宝哼笑着,随即掀被起身,将一头檀发束起,扣上空离雕银东环,换上留管事替他带来的换洗衣服。
天青色的交领纹绣长衣外搭一件绣银边的玄色镂绣半臂罩衫,腰系镶玉革带.脚穿同色锦靴,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昂藏威武。
“好了,你回去吧。”他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说道。
“爷儿,你还没打算要回府里吗?”留管事赶紧跟上。
“我想回去时就会回去。”
“可是庄里还有很多事……”
“啰唆,我老子都不管了,我干么还那么辛苦卖命?”他哼着。
武学馆,一年一度的武技比试大会,眼看着就要上场了,馆前大片的广场上,铺上红绸巾,一头架上箭靶,而另一头则摆上武器架,台前鼓声大作,惹来下少金陵百姓围观。
武学馆就在秦淮河岸的对面,隔壁紧邻着私塾,皆是同个院仕所办,在这一岸私塾里,显得隔外特别。
“娘,为什么他也来了?”毛三月身穿武学馆的红白相间武服,眉间皱拢出小山,就是不看毛曙临身旁的宫之宝。
原本娘说下来,因为她必须要照顾宫之宝,如今娘来了,竟连他也来了,真是……
“宫爷是陪娘一道来观礼的。”
“既然他身体好到可以陪娘来观礼,那他应该可以回家了吧。”毛三月哼着,斜睨着他。
“我可是勉强自己来的。”宫之宝逗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逗着他,看他气得暴跳,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你何必勉强自己呢?你可以回去。”
“那好,曙临,你送我回去吧。”他很自然地牵趄毛曙临的手。
“喂!”这个卑鄙小人!
宫之宝看着他,似笑非笑,就等着他的答案。
“娘,你留下。”他认了,行不行?
“那我呢?”宫之宝嘿嘿笑着。
“随便你!”原本想要再警告他别有事没事就爱牵娘的手,却突地听见集合的鼓声响起,他连忙抛下话,“娘,我要去集合了。”
“跑慢点。”毛曙临柔声嘱咐。
看他跑走的身影,瞧他排定在最前头的第一列,她就为她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末到十岁,竟能长得这么高,比同年的孩子高上那么多。”宫之宝看着她望向毛三月的眼神,就爱她那股甜甜柔蜜的神情,恍若有诸多爱怜。
“他都吃我煮的饭菜。”她看向一列着武服的孩童正列队,舞拳飞腿着。“他呀,几年前还是抱在怀里疼的娃,现在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了呢。”
“没关系,他不给你抱,我给你抱。”
她抬眼,站在他的身边,她勉强只到他的肩头,抱他……好像有点不像话。
“不好吧。”那画面有点好笑。
“来,抱抱看。”他伸开双臂等着。
“这里人很多。”她羞怯地垂下眼。
“那么等回家后,你爱怎么抱就怎么抱。”他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轻喃着,还挟杂浅浅笑意。
那温醇的风拂过她耳际,像窜出了火,烧得她耳垂泛红,突地,听见有人哀叫了声,抬眼望去,竟见三月跌坐在地。
“三月?!”她担忧的想往前一步,却被身旁的宫之宝紧握住手。
“没事的,来,对他挥挥手,让他安心。”宫之宝握着她的手一起朝毛三月挥舞着,笑得很嚣张,算是小小报复那日毛三月对他的栽赃。
君子报仇,二十年都不算晚。
卑鄙小人!毛三月在心底呐喊,却又不能脱队,好恨啊!
“三月看起来好像在生气。”她说。
“不是,他是在振奋精神。”他哼笑着。
“哎,这孩子老说要保护我,上了私塾,还坚持要上武学馆学武。”她喃着,对他的努力感到窝心。“他说,没有爹,就由他来保护我……才多大的孩子呢,为何会生出这种心思?”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娘,也会跟他有相同的心思。”那臭小子的心思,他是完完全全能够意会。
“为什么?”
哎,她居然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宫之宝没回答她,看着武学馆的孩童已分为两组,头上各绑两色丝带,两两一组,分别上阵,手持拿手木制兵器对峙。
“宫爷,你不会认为像我这样未出阁的女子有了孩子,是很不检点的吗?”她突问。
宫之宝微讶。未婚有子?!那该死的男人!嗯,曙临的憨脑袋还知道未婚有子是不甚检点的,但既然他已认定她,她的过去他就会全然接受,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何须管别人怎么想?还是你在意我怎么想?”
“宫爷不问三月的爹吗?”
“那种会抛下你不管的混蛋,又不懂得珍惜你的笨蛋,有什么好问的?”他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我只管自己要的是什么,关于他人怎么想,压根不关我的事。”
宫之宝淡淡地看向一组又一组的人马对战,一切都点到为止而已,很小儿科的比试,但倒也有一番乐趣。
只是那小子都要上场了,还一直瞪向这里做什么?
他浓眉挑起,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将傻愣愣尚在发呆的毛曙临一把搂进怀里,果然如他所料,瞥见毛三月整个人跳起来,一副要往这儿冲过来,却被师父给扯回比试圈子里。
“哈哈哈!”他不由得放声笑出。
“宫爷,你在笑什么?”后知后觉兼慢半拍的毛曙临不解瞅着他爽朗大笑的侧脸,那笑,没有算计、没有城府,很纯然的想笑而笑。
那浓眉如浪,长睫噙风,黑眸灿若夜幕星子。
这样的他,就像那时的他。
现在的他,比那时的他,更显高大英挺,像个男人。
“没什么。”毛三月的比试开始,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不让自己放肆的笑声影响到毛三月。
虽说是木制武器,但要是一个不小心打上身,还是会受伤的。
他散漫探去,看着毛三月手持木剑,木剑恍若成了他身上的一部份,翻转成浪影,叠影出手,却不咄咄逼人,微攻重守,看得出他的底子极扎实,不卖弄技巧和优势,处处给对手生机。
这孩子不错嘛,倒懂得替人留后路。
不过,他的对手似乎挺不认输的,三月愈退,他就愈攻,愈攻愈猛,木棍耍得愈显阴狠,棍棍直抵脑门,像是欲置三月于死地。
第5章(2)
“三月?”毛曙临有些担忧地观礼,不希望他打伤了人,但也不希望他被人给打伤。
宫之宝黑眸微眯,就在两人对阵,毛三月最后被木棍挑掉了长剑,木棍毫不留情地要往毛三月脑门击去的当头,他纵身跃起,衣袂飘飘地落在两人之中,长臂横挡在毛三月的脑门上头,任由木棍打在臂上不痛不痒。
“胜负已分,点到为止。”宫之宝不悦地眯起黑眸,瞪着那不过十岁大小的孩童,竟为求胜,武技可以要得这么阴狠。
依他所见,两人八成有龃龉,说不定三月之前被人欺,亦是出自于这个孩子。
“胜负未分,我们还要再打!”那孩童细声叫着。
他黑眸沉下。“要不要我陪你打?”
毛三月从他身下抬眼,不解地瞅着他,不懂他为何会出手救他。
宫之宝没看向他,反倒是看向坐在堂上的师父,他没出手制止,这一点真教人觉得不爽。
“你是谁?”那孩童傲慢地瞅着他。“跟三月是什么关系?”
宫之宝冷哼了声,“我是三月的爹,你想要动他,先回去问问你老子,惹不惹得起我。”
在这世道上,权势名利几乎可以取代一切,师父会放任这娃儿胡闹,肯定是这娃儿的背景相当雄厚,但想跟他比?差远了!
毛三月瞠大虎眼,说不出在胸口上的热到底是怎厮的情绪?
恼吗?气吗?可为何又觉得暖?
“三月哪来的爹?”
“我跟他分离十年,近来才相认,你有意见?”宫之宝似笑非笑,随口道出的谎言唬得毛三月也一愣一愣的。
真是如此吗?他真是爹吗?
“哪可能……”毛三月喃喃自问着,突地听见远处有人拔声叫着——
“宫爷!不好了!染房失火了!”
宫之宝缓缓抬眼,浓眉狠揽起。
锦绣布庄的染房、绣房、织造场全都在东郊外,火舌从染房后方的厨房窜起,一发不可收拾,眼见就连隔壁的绣房也要遭殃时,幸许是老天怜他,下了一场滂沱大雨,灭了火势。
火只殃及了染房。
宫之宝浑身湿透,踏进已化为焦墟的染房,和县衙总捕头一路走向后头的起火点,勘察整个起火经过。
“宫爷,是有人纵火。”总捕头派入门前门后搜过一遍后,近乎笃定地道。
“喔?”宫之宝冷声着,黑眸藏着锐锋。“那还杵着做什么?”
“小的马上派人追查出入东郊所有可疑之人。”
“顺便绕到县府,告知县宫,要他彻底清查!”他咬着牙,压抑着快要喷火的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