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宝见状怒凛着脸。“婆婆,她是我的妻子,请你尊重一点!”不要以为是个婆婆,他就不敢翻睑!
“你也能嫁人啊?”老妇人并非恶意嘲讽,而是真的觉得很意外。
“为何不能嫁?”宫之宝恶沉着眉目。
“你可知道她有个儿子了?”
“那是我儿子,你有意见啊?我们因故失联,如今我找回她了,也要你置喙吗?”管得也太宽了吧,老太婆。
“你是当年被那丫头给救回来的男人?”老妇人吓了一跳,总觉得有点不太像。
也对,当初那男人脸肿得跟猪头没两样,她从头到尾也只见过一次,哪会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宫之宝听得一头雾水,回话却回得很有气势。“就是我!”哼了声,他驾马朝前奔去,注意到她紧握的粉拳,关节泛着令他心疼的白。“没事了,有我在。”
毛曙临顿了下,拾眼看着他。“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她怔愣了下,突地苦笑。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失去了那段相恋的记忆,否则怎会初相遇时表现得那么镇定呢?他只是因为疼她、想保护她,才脱口这么说的……他还是一样的贴心,一样地疼爱她。
“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像他绽开了笑颜“其实这婆婆邻居们,没什么恶意的。”
这样还叫没恶意?要真有恶意,是不是要毁尸灭迹了?他恨恨忖着。
“宫爷,你瞧,那是什么?”她突道,指着山壁一头。
宫之宝循着她指去的方向探去,耳边仿彿听见——
菘蓝,下部叶如倒卵,上部叶如箭镞。
“菘蓝,下部叶如倒卵,上部叶如箭镞。”他怔怔地跟着念出。
“欵,你竟然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喂,到底知不知道他是靠何营生的?不过,他对染料确实没那么在行,这花和果实皆可做染料的菘篮,原来长这样的呀……可刚才是谁在他耳边说话?
听说山间有惑人心神的妖魅,不过刚才那声音,他怎么听都觉得像极了曙临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才没喝酒啊,怎么会出现幻听?
“宫爷果真很厉害。”她由衷道。
宫之宝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很心虚。“也还好啦。”乖,别这样看他,他会很想把自己埋起来。
“那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她又指向另一头。
他探去,耳边又听见——
三月,你看,槐树开的是黄白色蝶形的花,到了初夏开花时,花蕾可以拿来做黄色的染料喔。
他呆住。
这也是错觉吗?还是山中妖魅想对他说什么?
可是他不叫三月啊,三月是她儿子耶……难不成他听见了以往他们母子俩尚住在这儿的残留声响?
怎么可能?他没那种异能,且她没事跟那么小的孩子谈染料做什么?
他失笑着,但当马儿愈往愈下走,他的心没由来地颤着,当马儿走下斜坡,来到一处谷底腹地,他的心快停止了跳动。
“宫爷,到了。”
她细软的嗓音透着愉悦,纤指直指前方。
宫之宝怔住,一阵山风从眼前的瀑布刮来,吹动他束起的发,震动他快停止颤跳的心,恍若有声音顺着风吹进他耳里。
三月,我们去泅泳。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碰水了。
愈是讨厌,愈要游啊,要不然你下次又溺水,怎么办?
你救我啊。
眼前的瀑布自山壁激溅而泻,在底下形成一摊清泉,再顺溪而下,激溅上岸,而岸边如茵青草蔓延到破旧茅屋前,恍若一大片嫩绿毛毡。
这景致,与曙临房内那挂在墙上的精绣风景,一模一样……他的心跳窜得飞快,不是因为似曾相识,而是因为十年前他坠崖清醒时,就是在这里,而刚才那个婆婆有说了,当年被曙临丫头救回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头,蓦地剧痛。
宫之宝单手捧着头,痛得眯紧了黑眸,恍若痛进了心扉,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第7章(2)
“宫爷,又犯头疼了吗?”细微的低吟声传人她耳中,她微慌地回过头,纤指轻揉着他进露青筋的额。
宫之宝紊乱了气息,勉强地勾趄笑。“没事。”
“还说没事?”脸色都发青,唇办都泛黑了,怎可能没事?“宫爷,咱们先到屋里休息一下。”
“好。”他策马停在茅屋前,马也不拴,压根不担心马儿会走掉。
茅屋门板没上锁,轻推,咿呀一声,里头昏暗,几许光丝从后方的藤编窗棂筛落,在角落里团舞,恍若鬼魅扬舞。
三月,这儿坐。
他眯紧黑眸,任由她将他搀扶到窗边的木制横杨上坐下,耳边傅来女子细软的童音,逗趣的、俏皮的、撒娇的……教他心痛的。
痛,从心间窜出,冲上鼻头,痛着他的心,濡湿他的眼。
想哭,没来由的。
“很疼吗?”毛曙临忧心忡忡地瞅着他,十指不敢停歇地一再推揉着。
“不,我好多了。”他低哑道。
头痛确实是舒缓了许多,但就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来由地觉得心酸。
“我去替你弄点水,外头的溪水下游水质很甜美,你等我一下。”她冲到后头,拿了个杓子就朝外头冲去。
动作快到他想要阻止都来不及,算了,他也想休息一下。
茅屋,以茅为顶,以薄木为墙,若不是这儿四面环山,有天然屏障,他怀疑这茅屋不知道早倒上几回了。
不过茅屋虽小,却相当干净,像是有人时时擦拭整理过。
微勾笑,看向门外,可见潺潺溪水,绿地激泉,绿林红花……那景致恍若早已看过百回,恁地熟悉,熟悉到他……他怔愣地感受睑上滑落的泪,那泪极烫极热,在他没有防备时,落得教他猝不及防。
怎会哭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毫无头绪,脑袋一片混乱,突地!!
“三月,真的是你!”
宫之宝蓦地横眼瞪去,才发现有个男人踏进屋内,那是张极为老实而憨厚的睑,一脸震惊。
“真的是你,我听胡嬷嬷说你回来了,想起我在染坊看见一个酷似你的人,心想该不会是同一个人,想不到还真是同一个人。”大武说趄话来像是绕口令。“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真以为你恢复记忆之后跑了,就再也不管他们母子俩死活呢。”
宫之宝听得一愣一愣,头痛欲裂。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大武心无城府地走近他。“三月?”
“谁是三月?”好半晌,他压抑着痛,勉为其难地吐出几个字。
三月不是曙临的儿子吗?为什么眼前的男人会叫他三月?
“三月不就是你?怎么,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吗?如果没有恢复,你怎会想要找曙临他们母子,又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喂,三月?三月?”在他倒下之前,大武立即冲向前扶住他。
他看向门外,脑门像要被活生生地撕裂,而这一幕,和他十年前清醒过来所见的画面一模一样,他那时的记忆停留在被推落山崖,接着是这一幕,而后他快步往山上跑,跑得又快又急……
思绪打住,宫之宝眼前一片漆黑,头痛得像是要将他活生生地撕裂开来。
黑暗之中,有许多破碎的光影在跳颤,有好多细碎的耳语在低吟,是曙临的声音,而回答她的……是他的声音。
*
三月,如果有天,你恢复记忆,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如果忘了呢?
那就罚我一辈子头痛吧。
“宫爷!”
毛曙临忧惧的嗓音像是划破黑暗的一把利刃,迫使着他不得不清醒。
张眼,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他颊上,凝聚多少相思,那泪就有多重。
“曙临。”他开口,发现嗓音竟异样的沙哑,恍若嚎啕大哭了一场。
许是哭过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身心如此舒畅,似重获新生般。
“宫爷、宫爷,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毛曙临胡乱地抹去泪,笑了,唇角却是抖颤着。
“我没事。”他抬手,轻抹去她的泪。
“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很疼?”她去取水回来,便瞧见大武紧搀着他,而他双眼紧闭,彷彿昏死过去,顿时吓得她六神无主。
“不。”至少现在不会。
痛,是要叫他记住,要他不忘:但他忘了,所以承诺为咒,要他头痛不休,要他记、要他忆!
为何他到现在才发现?
“宫爷?”瞧他自木板床上爬起,她赶紧撑住他。
“曙临,我有问题想问你。”他轻扣着她细瘦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实贴着他的胸膛。
“宫爷想问什么?”她枕着他的肩,抬头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纤指轻揉着他的额际。
“曙临,三月为什么叫三月?他是三月生的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抓下她轻揉的柔荑。
毛曙临定定地看着他,感觉想从他眼中瞧出什么端倪,半晌,她才缓声说:
“不,他是十月生的,他早产,是山上一些邻居们帮我照顾他的。”
宫之宝精锐的眸沉了几分,思及她一个不解常事的傻姑娘,面临提早出生的孩儿,在这山野之间,肯定是慌足了手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