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嘴笑。“人性?”然后沉声道:“你的言词,可真是与众不同。”
馥容一窒,脸孔有点发热。
他沉眼看她。“莫非早上我说过什么,下午就要对你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吸口气,馥容换个方式说:“倘若你能先问过我,是不是愿意跟你一起到参场,那么我会感谢你的体谅。”
“我到参场有任务在身,是为洽公,不可能携家带眷。”他声调转淡。
他比想象中固执,但馥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会把话说清楚:“我并非坚持要去,只是在外人面前。请你能先与我商量再做决定。”
“留真并不是外人。”
“也许你们是青梅竹马,但对我来说,她是一个陌生人。”
他沉眼看她。“你知不知道,对自己的丈夫说这些话,已经丧失做妻子的柔顺,足以构成休妻的条件?”
“你会因为这样休妻?”
“因为这样?你认为“这样”的理由还不够?”
“如果夫妻之间的感情,无时无刻需在教条规范之下,那么两个人一起生活岂不是很痛苦?既然如此又何必成亲?”
“没有规范,何以成夫妻?”
“规范是死的,人情是活的,做人应该懂得变通。”
他凝视她片刻,沉声:“这是岳父大人教你的道理,还是你的个性如此?”
她愣住。“什么意思?”
“坚持要把内心的话说完,这就是你的个性?”
她瞪着他,有些错愕,他的表情令她捉摸不透。“我,”她镇定地问他:“说话太直接了吗?”
他忽然往前倾,沉眼问:“对这种事情,你就这么坚持?”
她愣住,然后肯定地回答:“对。”身子却情不自禁地朝后仰。
他眯眼看她。“坚持这种事,除了面子之外,还有其它理由?”
“面子?”馥容睁大眼睛。
“不是吗?”他的语调虽平和,眼色却很犀利。
馥容吸口气。“对,就是为了面子,你能顾及我的面子吗?”
他凝视她半晌。“可以。”然后才道。
“那么,实在太感谢你了!”她微微欠身,甚至对他微笑。
跨出书房,馥容的笑容消失。
因为心里有事,这两日德娴吃得很少,再加上睡眠也不甚安稳,因此她的晕眩症又犯了。午后德娴躺在暖炕上,因为身子不舒适而感觉到晕沉,却又没办法入睡。
突然之间,丫头跑进来告诉她少福晋来了。
德娴从炕床上坐起来。
“她来做什么?”她喃喃自语。直到看见馥容走进来,德娴还在猜想她来的目的。
“小姑。”馥容手上端着食盘,面带微笑走进来。“我看你午膳没吃什么,所以特地下厨,煮了一碗麻油猪肝面线给你。”
德娴愣了愣。“麻油猪肝面线?”
“对。”馥容把汤碗放在桌上。“快趁热过来吃吧!”
德娴迟疑地走过去。
“坐下。”馥容把筷子放到她手上。“来,快吃。”
德娴并没有吃,她把筷子放下。“请问,你为什么煮这个东西给我吃?”
馥容笑了一笑,对她说:“我俩是姑嫂的关系,你与我说话不必这么客气,有什么话直接说便行了。”之后她才回答:“我听鄂图姥姥说,你有血虚的毛病,所以我特地煮了麻油猪肝面线,因为听说这个很补血,把它吃完对身体很好。”
听完馥容的解释,德娴并没有立刻拿起筷子。
“你怎么不吃呢?”馥容问她:“是不是还不饿——”
“不是。”德娴别开眼。“因为我吃惯了姥姥煮的猪肝汤,不习惯吃其它人煮的麻油猪肝汤。”她的声调很冷淡。
馥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这几句话也许没有恶意,但是也并没有善意。
但很快的,馥容收拾心情,平静地对德娴说:“小姑,刚才你说吃不惯其它人煮的麻油猪肝汤。首先,我想对你说,我是你的嫂嫂,并不是“其它人”。”
德娴倏地抬头看她,对于馥容竟然直接纠正她的用词,感到有点惊讶。
“再来,”馥容继续说:“我花了时间与精神,特地为你煮的猪肝汤,你连一口都还没有尝过,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就先拒绝我,这样会让我很伤心的。”
她的话虽然很诚实,但是口气很委婉。德娴的脸色有点尴尬。
她并不是刻薄的女子,但是因为兄长还有留真的关系,所以,她实在没有办法喜欢这个新来的“嫂嫂”。
“那、那先放着,我等一下再吃好了。”她只好说。
“好。”馥容不勉强她。“但是麻油猪肝一定要趁热吃,所以答应我,不要放太久,一定要赶快把它吃完,好吗?”
德娴别开眼,不置可否。
“可以吗?”馥容用更温柔的语调问她。德娴觉得很不自在,但是馥容还在等她回答,她只好勉强、草率地点头。
看到她点头,馥容才离开。
等到馥容离开后,德娴却对侍女明珠说:“你帮我把这碗猪肝汤吃了。”
明珠瞪大眼。“可是,格格,这是少福晋为您煮的——”
“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要你吃掉,你吃掉就是!”德娴心烦地道。
明珠不敢再多话,只能答是。
德娴回到炕上躺着。
她当然知道,她的“新嫂嫂”之所以会待自己如此殷勤,是为了什么。
只是,她根本没办法喜欢她的“新嫂嫂”!
想用这样的方式讨好她,是白费心思了!
第5章(1)
除了必须让新婚的兆臣心底惦记着自己,留真很清楚,在王府里另一个她必须拢络的人是谁。
午后,留真遣了几名王府的家丁,把两只沉甸甸的木箱子和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笼扛进王府。
此时老福晋正与媳妇桂凤、玉銮,还有孙女德娴等坐在花厅内一块喝茶,孙媳妇馥容正送进来一盒还未开封的新茶叶,就看到留真指挥着府里的家丁,将木箱与木笼放在前院,众人不明就里,都走出来察看。
“老祖宗,您快来瞧瞧,留真给您送什么来了!”留真站在院子里挥着手上的帕子,兴高采烈地喊道。
老福晋图敏儿偕同媳妇桂凤等,众人一道走出花厅,待见到那几只木笼里的活物,老福晋不由得发出惊叹声。“唉哟?这是什么玩意儿?打哪儿弄来这几笼子的活物?”
瞪着几只木笼子,她老人家瞪大了眼睛。
桂凤、玉銮二人也跟婆婆一样,好奇地瞪大了眼。发出惊叹声。
只有德娴看到那几只木笼,皱起了眉头。
至于馥容,她的表情严肃,沉默地凝视着木笼里的活物。
“这些全都是我请阿玛,托人从东北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的。那木箱子里头,其中一只木箱内有成型的老参、梅花鹿茸,还有几捆上好的紫貂和水貂皮,这些貂皮可以请京城里闻名的衣匠制成上等的轻裘,给老祖宗和福晋护身保暖。另一只木箱是难得的生鹿肉、狗肉和马肉,这些肉全用寒冰给镇着,全都新鲜得很。”留真得意地介绍。
众人一听木箱内竟然还有狗肉、马肉,全都听呆了。
“狗、狗肉?!”桂凤瞪大眼睛,还忍不住叫出声。
“是呀!这可是朝鲜人最爱吃的肉食,狗肉极补,福晋您大概不知道。”留真喜孜孜地道。
“可、可是,”桂凤声音都发抖了。“可是怎么能吃狗儿的肉呢?咱们谁也没吃过这个,我看这不太好吧——”
“福晋,您不明白,”留真笑着说:“就因为咱们大清祖宗立下规矩,旗人子民不得尝狗肉,所以我才秘密遣人从关外运来,本意就是为了要给府里的老祖宗尝尝鲜呢!”
桂凤心底虽不以为然,可是她口才向来不好,只能不断皱眉头。
此时,留真继续说下去:“至于这几只木笼子,里头关的是活獐子、北貉、小孢子和幼鹿。这些全都是我要返京之前,特地请山里头的猎户活捉的野味,只为了献给老祖宗您,给您的盘飧里添几味山珍。”
她知道老福晋年纪大了,特别贪食,所以特地准备了山珍野味,讨好王府里的老祖宗。
“唉呀!”侧福晋玉銮先叫了一声,然后笑开了嘴,大声喊道:“真想不到,留真你这丫头,还真是有心啊!”
桂凤与女儿德娴瞪着木笼里那几只或者幼小、或者因受困而呜咽哀鸣的野兽,只能皱起眉头。
再说。桂凤说不过留真,也就不想再出声说话。
老福晋咽了口口水,她虽然贪吃,但见到那几只被关在木笼子里的活物也觉得怪可怜的。“可这个,全都还活的哩,这可得怎么处置呀?”老人家瞪大眼睛,讪讪地问。
馥容看着那几只幼年的小孢子和幼鹿,睁着圆咚咚的眼睛似是不明就里,还有几只成年的肥毛貉和瘦獐子,用那双忧郁的眼神凝望着众人,似乎明白自己的命运,牲口与人们一样有情绪
和感情,见到如此,她的心便开始感觉到疼痛与不忍。
“这容易,府里的厨子如果不敢动手,把它们交给屠户。不就成了?”留真爽快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