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哈!哈啾!」全身裹着厚厚棉被的章云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张风韵犹存的老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气得发青。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阿娘,妳到底在搞什么鬼?」章灵脸色也不好看,火冒三丈地端着碗姜汤塞进她手里。「妳都几岁人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阿娘掉进河里,然后风满楼就突然冒了出来,带着疑惑和措手不及的尴尬笑容,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像是想要说出千言万语,可是又不能不顾在河里拚命挥手叫救命的阿娘。
她见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先是心儿坪然狂跳,随即煞白着俏脸,冷冷地瞥了在河里大喊大叫的阿娘,心下立时了然。又要重演她一岁时落水的英雄救美桥段?省省吧。
「谁干的好事谁收拾。」知道他不会不管阿娘,她背着药篓掉头就走。
虽然她姿态端得很高,腰杆挺得老直,可是在回家的一路上,坪然狂跳的心却怎么也不能安生,她又是想笑又是想哭,更想要徒手狠狠劈断什么!
可恶!谁许他又来扰乱她的心神?害她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把骚动的心给压下去。
「我这都是为了谁呀?」章云氏哀怨地望了她一眼,岭抖着啜饮了一口热热姜汤,又吸吸鼻子。「还不是怕妳待在家里变成了老姑娘,妳都十八了呀!」
「十八又怎样?」
「想当年我十八的时候早就嫁给妳阿爹当续弦了,如果不是老娘肚皮不争气,早生出十个八个萝卜头叫妳姊姊了。」
「妳以前不是跟我说,那是因为要专心疼我,所以这才故意不生的吗?」章灵愕然质问。
「美丽的谎言没听过呀?」章云氏横了她一眼,「而且不知道是谁,成天追着我问:『阿娘阿娘,妳几时要帮我生一个姊姊呀?』老娘要是生得出妳的『姊姊』,那才真叫见鬼了呢!」
章灵又好气又好笑,可想到今天的事,还是决定不能姑息养奸。「反正妳就别再插手我跟他的事了,妳以前拚命阻止我,现在又拚命帮着他,妳做人有点原则好不好?」
「老娘宁愿没原则,也不要被人家笑女儿嫁不出去。」章云氏开始撒赖。「我不管,总之他也改了,妳也好了,你们俩就二一添作五,凑合凑合去好了。」
「妳以为出门买鸡蛋哪?还二一添作五!」章灵柳眉倒竖,气呼呼地道:「反正我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蠢了,妳那么爱作媒,就把方儿嫁出去好了!」
方儿正好从外头进来,闻言下巴掉了下来。
干她何事啊?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章灵嫁出去,章云氏和方儿是恶向胆边生,豁出去了!接下来,换火烧马车那个桥段上场,这次最重要的配角是方儿。没想到章灵还没上车,偷偷在车上试吹火折子的方儿,一不小心就点着了车厢里头的窗布,火一下子窜烧了上来。
「方儿―」章灵大惊失色,就要冲上去救人。
但身边有个高大身影窜得比她更快―因为害怕她冲动救人而有个闪失―所以风满楼自告奋勇去救她的丫鬟。
「又是你们干的好事!」
「阿灵,妳听我解释,我……」他才把方儿连抓带拎地救出来,一回头就看到一脸又惊又怒的章灵。
英雄救美计划再度告吹。
但是那三个人还是不死心,于是在一番争执与讨论之后,风满楼勉强答应了「采花大盗」计划上阵。
但是在派出手下充当辣手摧花淫魔的当儿,那个手下先被风满楼叫去狠狠地威胁了一顿!要是他真的敢动到灵小姐一根寒毛,就准备提头来见!也许是因为主子的威胁实在太可怕,原本身手高超的手下在翻墙的时候手脚发软,才翻到一半就失手掉了下来。
「淫贼」还来不及爬起来,就看到被惊醒出房探看的章灵冷冷地看着他。
「呃,对不起……我走错间了。」「淫贼」笑得好不尴尬。
「滚。」她眼角微微抽措,铁青着脸,顺便对着肯定是躲在暗处的风满楼和家里那两只内贼吼道:「全部!」
众人只得垂头丧气地走的走,逃的逃。
第10章(2)
一早,章灵被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声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搞什么?谁家天还没亮就赶着娶媳妇儿?是怎样,怕新娘子逃了不成?」
咦,不对呀,怎么声音好像就在她家门外?
她心下一沉,忙下床随手披件袍子,披散着如瀑长发,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抡起搁在门边那把居家防盗两相宜的折椅。果不其然,她才走到院子口,就看到章云氏穿得一身新簇簇,方儿脸上抹了两团圆圆酷红,笑吟吟地看着她。
「新娘子起来了,赶紧换上凤冠霞被,该嫁人了。」章云氏笑嘻嘻道。
这一招叫赶鸭子上架,万试万灵。
章灵绷着俏脸,走到门口,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前头那顶绣花晕翠、洋洋喜红的十六人抬大花轿给惊住了。
包括面前捧着美丽的凤冠霞被,身穿喜气新郎袍的风满楼。
她心漏跳了一拍,呼吸跟着紊乱了起来。
他……好俊,好帅,好风度翩翩,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深邃目光里透着满满的爱意―
那又怎样?
章灵不顾他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盛大迎亲队伍,以及笑得跟个傻兵似的绍兵,还有挤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冷着脸问:「干嘛?」
众人倒抽口凉气,像是不敢置信她居然没有感动到涕泪满衣裳,竟然还会问出这么失礼的问题?
可是风满楼神色连变也没变,依旧温柔得像水一般,柔声道:「阿灵,我喜欢妳,请妳嫁给我,好吗?」
「不好。」她拒绝再被他发神经的温柔给打动了。
上一次,他的温柔令她误以为姻缘路近,终身有靠,结果下一瞬间又将她狠狠打入地狱里。
这一次,她宁可懊悔至死,也不要再跟个呆子一样傻傻相信他了。
她毫不留情的回答令风满楼脸色瞬间苍白,原就憔悴清减的英俊脸庞分外悲伤而痛苦。
他痴痴地看着她,好半晌后,总算又找回了呼吸和声音。「我知道我伤妳至深,可是这次,换妳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心痛如绞,暗暗握紧了拳头。
不能心软,不能再心软……
多年来的你追我跑,她已经累了、倦了,不想再苦苦追求他的认可与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爱,就算现在他说爱她,可是她已如同惊弓之鸟,没有办法再轻易信任他的承诺。爱,或尊严,她只能选一种。经过长长的沉默,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最后盼来的依旧是她决绝冰冷的回答。
「不,」她刻意而残忍地道:「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风满楼如遭电极,眼底残存的一丝希望光芒剎那间消逝了。
话说完,章灵头也不回地转身回房,不看他恍若死去的惨白容颜,不去看身后人们是如何同情地窃窃私语,更不去看继娘和方儿气急败坏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她的心也同样地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听说他为爱相思太重,病倒了。」
这天早上,章云氏自外头进来,愁眉苦脸地摇头叹气。
正在把野生当归捆束起来的章灵微微一顿,脸色白了,但她依旧不屑地嗤了一声。
悴,肯定又是在耍花招。他们能不能不要再耍这些花头了?是谁当初说她满脑子都是幼稚的把戏,是谁说她一直拒绝长大,是个无知任性的小孩子?
现在他们这些「大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她都已经说了不,他们就该要承认事实,该就此收手了。
章灵不顾内心翻腾如滔天巨浪的痛楚和矛盾,强迫自己冷着脸,面带嘲弄。
「我是说真的。」章云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神情黯然。「听绍兵说,这两年他急着找妳,急着帮咱们章家报仇,两相煎熬心力交瘁,所以这次病来如山倒,就连薛神医都说情况严重啊。」
她心一跳,手掌深深陷入粗糙的当归枝里,描得几乎刺破掌心。
「阿娘,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诡计的。」她勉强开口。
「随妳吧。」章云氏一反常态,没有逼她,只是悲伤地笑了笑。「如果断情弃爱会让妳觉得好过一点,那么就这样做吧,当初是他伤得妳这么重,就算是以死偿偿还,也不算冤了他。」
死?章灵倏然站了起来,面色褪白若纸。「什么死?哪有那么容易死?阿娘,妳不要再用这一招吓唬我了,我看起来像是会理会他死活的人吗?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不在乎他了,我……我……」
「阿灵,我从没有告诉过妳,我在妳爹病逝前一刻,还跟他大吵了一架的事吧?」章云氏眼神哀伤地看着她。
她心下一紧,「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