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点再给耶律城主倒茶、上茶点!”朱信责骂着婢女。
婢女急忙拎着茶汤上前。
“不用了。”耶律烈大掌一挥,旋即起身。
约莫只有他一半身躯瘦小的婢女,吓得后退三大步。
“我坐得慌了,想起身走走。”耶律烈瞪了婢女一眼,高大身躯只想走到李若水身边。
“耶律兄与我心思相同,听闻王府内奇花异草处处,不知可否烦劳朱世伯引为参观。”卓文风也起身说道,目光却再次淡淡扫过李若水一眼。
李姑娘貌无美色,却意外地有着他的眼缘,瞧来便像家人一般自在。
“这园子内花卉乃姑娘家熟悉之事,我让小女及李姑娘陪着两位四处走走。”朱信说道。
“我脚程快,李姑娘看来体力好,让她陪我走好了。”耶律烈直截了当地说道。
李若水倒抽一口气,平素好教养霎时不翼而飞,忍不住瞪了耶律烈一眼。
耶律烈一看她瞪人了,马上得意地笑咧出一口白牙。
“孤男寡女不合礼教,我再请个婢女与城主及李姑娘随行。”朱信说道。
“你们南方人真个罗哩叭嗦,这府里都是你们天下,难不成我会霸王硬上弓不成?”耶律烈不耐烦地说道。
耶律烈这番粗鲁言词弄得朱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朱芙蓉的指尖全刺进掌心里,拚命猜想李若水究竟有哪里吸引人,最多就是那弱不禁风的身躯还算窈窕罢了。
“耶律城主既视礼教于无物,那么我也不在您面前说假话了……”李若水开口圆场。
“您?”耶律烈挑起眉,打断她的话。
前阵子,可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人。他要是不愿意喝药,她还大胆地敲过他脑袋,现下居然装起客套来了。
李若水从他促狭眼里看出他的意思,虽力持镇定,唇边却还是泄漾出一抹笑意,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话干么说一半,莫非后面都是浑话?”耶律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光洁如丝前额。
“我身子不适,不适合陪‘您’走完园子。”李若水口气严肃,拚命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安分些。
“你哪里不适?发烧?脚痛?瘦得跟杨柳枝似的……”耶律烈快言快语地说道。
“谢城主关心,我只是染了风寒,多休息即可。”李若水下颚快缩至胸口,她甚至不敢去猜想朱芙蓉现下的脸色。“请容我行先告退。”
李若水朝着众人一揖身后,转身往外走。
“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耶律烈一个跨步挡住她的去路。
“不需要。”李若水此时背对着众人,一双杏眸恶狠狠地瞪着他。他若再不收敛一些,她便要给他一拳!
耶律烈被她一瞪,反倒笑得更开朗了。这才是李若水嘛!
李若水翻了个白眼,绕过耶律烈往前走,一旁卓文风也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朱芙蓉见状倒抽一口气,气得双肩都发抖了。
“夜宴时你来是不来?”耶律烈对着李若水背影大叫道。
“一切交由朱老爷做决。”李若水匆匆扔下话后,便急忙逃入暮色之间。
这耶律烈怎么又来闹场?她一个麻子姑娘,难道也值得他一个北夷城城主苦苦追赶?
况且,骄傲如她,又怎能容许自己为人侍妾呢?她要的是一个能专一待她如爹对娘一般的真心人。只是,只是……
她心下虽已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此时心头那股又乱又喜的心情究竟是为着哪桩呢?耶律烈是头一个不贪着她的美色而倾心于她的男子啊……
李若水皱着眉,咬牙切齿地脱口说道:“该死的耶律烈!”
晚宴上,李若水不得不成为座上宾客,与朱信、朱芙蓉、卓文风及……没吃东西时便死命盯着她的耶律烈同席餐饮。
席设百花园间,百来个灯笼照得园内亮若白昼,数十只绿釉陶灯燃着亮晃晃烛光,映得各色花卉姿色妖媚。
“这鸭子烧得不错。”耶律烈心情大好,对着坐于下座的李若水说道。
李若水佯装没听到这话,仅吃着眼前的百菇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耶律烈觉得那鸭子烧得不错,因为他把整只鸭啃得干干净净。
他的好胃口没让她诧异,因为他向来一人可吃三人分量食物,但其他人显然十分意外。
南方人正式餐食时只得七分饱,以博取客气优雅之名。只有低等职事之人,方会有这般好食欲。
“莲花怎么这时候还开着?”耶律烈可没理会李若水的冷眉冷眼,大刺刺地问道。
事实上,他认为她这副不苟言笑模样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早见识过她指着他鼻子迫他喝药的狠劲,他当真要以为她真的就是个温良恭俭的严肃女夫子了。
“咱们府里的莲花终年长开,因为下头掘了条温泉。”朱信得意地笑着说道。
耶律烈点头,黑眸望向不发一语的李若水,挑衅地说道:“这是不是就叫什么路有冻死……”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耶律城主。”李若水清亮声音打断他的话,非常想抓掉他脸上得逞的笑意。
“何事?”他嘴角弯弯,黑眸亮若银矿地望着她。
李若水心头一悸,耳根子竟辣红了起来。
“请问北夷城里是否有任何奇花异草?”李若水力持镇定地问道。
“我们那里天寒,黄沙遍地,什么奇花异草也被黄沙淹死了。”他老实说道,就只对着李若水说话。“不过若是有人想要看莲花整年开,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什么没有,就是银子多。”
“芙蓉小姐,看来城主可是个有心人哪!”李若水转头对着朱芙蓉说道。
朱芙蓉媚眸瞅了耶律烈一眼,可对方却完全不理会她。
“城主谦说北夷城黄沙处处,可天下人都说那里处处商机啊!传闻城主拥有的矿区,不但能掘矿井四十余米,一年尚且能开采出四、五十万吨铁矿石。”卓文风笑着说道。
“经验够丰厚,矿石便能够采得够深。我不但改良了几套采矿工具,还催促着旁人尽量将城内车马武器、生活用具甚至城墙之间都混入铁石,好使器物更加耐用……”耶律烈一提到熟悉之事,不免侃侃而谈了起来。
李若水听得入神,身体不禁向前倾,发冷身子亦悄悄往火盆移紧了些。
这几人身上都穿着狐裘毛皮不怕冷,她可是只有一件旧袄子可避寒。
“咱们锻铁用的是竖式风箱,甲胄兵器也难不倒……”耶律烈不经意地看了李若水一眼。
蓦地,他端着酒盏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李若水瞪大眼,僵住身子,担心他下一步惊人之举。
“喝酒!”耶律烈将酒杯高举在她面前。
李若水见他皱着眉,一脸担忧地死命瞪着她,心窝一暖,隐约猜出他的用心——他知道她冷着了。
“谢城主敬酒。”李若水执起酒盏,轻抿了几口。
耶律烈见酒意染红了她青白面颊,他这才满意地将杯内酒一饮而尽。
他是不介意把身上斗篷往她身上披,但这些南方人可能又要来上一堆礼义道德之乎者也,反倒会为难了李若水。
第3章(2)
是时,晋王正与朱芙蓉说话,李若水急忙以酒盏掩口,小声地对耶律烈说道:“去同朱姑娘说话,否则我便告退。”
耶律烈眉头一皱,却乖乖听命地大步走到朱芙蓉面前。“你……”
朱芙蓉脸蛋半垂,杏眸由低往上瞥,回以一记羞人答答神态。
耶律烈瞧着她,只觉得她脖子扭成那副德行,难道不别扭吗?
“你身边那棵是什么树?”他想了半天,只吐得出这句。
朱芙蓉回头一瞧,唇边笑意僵凝了一会儿。“城主恕罪,奴家只知欣赏,但不知花名。”
“那是梧桐。此时正是梧桐叶落之时,这光秃模样,无怪乎姑娘不知情。”卓文风代为回答后,换来朱芙蓉一抹灿笑。
“那个是什么呢?”耶律烈又胡乱一指。
“那是李树。”李若水说道。
“为什么不开花?”他故意找麻烦,只是要听她说话。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花时由不得人作主。”李若水保持微笑,笑容却僵在唇边,他若是再把注意放在她身上,她真怕自己会起身狠踹他一脚。
“城主若对植栽有兴趣,明年请至王府里赏郁金,顺便尝尝王府里掺入郁金的金酒。”卓文风说道。
“晋王说的可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郁金酒吗?”李若水好奇地问道。
“是哪,姑娘果然好学问……”卓文风难得遇到女子知音,好兴致地与李若水聊起话来。
李若水难得遇到愿意同女子谈诗论艺之人,唇边不由得泛起笑容。
耶律烈瞪着她的笑容,马上横眉竖目了起来。他为她而来,她却在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还说一堆他听不懂的鬼诗?
他书读得不多又如何?除此之外,她想要什么,他没有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