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暖、思暖!”霍光明手拿着报纸冲进餐厅。“你看,你得奖的消息刊登在报上,评审还夸奖你对艺术的眼光敏锐、非常有天分,是国内画坛的明日之星!”
霍光明兴奋得要命,霍思暖都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又不是他得奖。
她接过父亲递来的报纸,仔细看了评论,皆是一片赞美之声,怎么看怎么恶心。
她轻轻地放下报纸,继续吃她的早餐。人在走运的时候,明明一幅不怎么样的画都能获得好评,如果不是她的经纪人趁着她出国期间,径自把她的画送去参加比赛,那么差劲的画作,她才不想展示给人看呢!
“对了!”霍光明怎么也忍不住得意。“再过不久你就要开个展了吧!是不是该画些特殊的题材?”
霍光明自己对画画一窍不通,倒挺会下指导棋,老爱指导霍思暖该怎么做。
“好啊!”霍思暖随口应付她老爸,多少习惯他没头没脑的讲话方式。
“你要好好表现,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同行来参观,说不定还会有其它国家的经纪人看中你的画、把你推销到国外,若真的能够如愿,那就太好了!”
霍光明一天到晚想着名扬全世界,霍思暖可没她老爸的干劲,对她来说那太麻烦,她喜欢生活过得轻松点,不想太费脑筋。
“随便啦!”她耸肩。“我并不会特别向往去国外讨生活,光在国内卖笑就已经够累了。”
“傻孩子胡乱说话!”霍光明闻言斥责女儿。“什么卖笑,怎么可以说自己卖笑?乱来!”
“难道不是吗?”霍思暖反驳。“每次开个展都要应付媒体,展出期间还得一直保持微笑,笑得我都快长鱼尾纹了。”
“你人在福中不知福!”霍光明骂她。“你以为人人都有机会开个展啊?有多少艺术家苦等不到机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又不蠢,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好运。“但是我真的不想开个展,能不能取消算了……”
“不行!”霍光明一口回绝。“我已经把邀请卡寄出去了,花篮的钱也付了,绝不许你任性。”
“好啦好啦!”她只是随便说说,干嘛那么认真?“就算你肯答应,格娟也不会点头,我要是真的反悔,她会杀了我。”
宋格娟是她的经纪人,在圈子里面颇有名气,以精明干练闻名。
“那就好。”霍光明满意地点头,就怕她耍大小姐脾气,累死一拖拉库的人。
“颁奖酒会什么时候举行?”霍光明最爱参加这类活动,即使已过了二十年,仍不减兴致。
“大后天。”霍思暖意兴阑珊地回道,不是很关心。
“大后天啊!”霍光明叹气。“那天我刚好要去上海开会,不能参加颁奖酒会。”
“谢天谢地。”霍思暖松一口气。“你不能参加最好,免得又到处向人炫耀你有一个多出色的女儿丢我的脸,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真不知道好歹。”霍光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有一个像我这么关心你的父亲,感激都来不及了,还说这种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要管太多了。”霍思暖摆明不知好歹,气得霍光明快得脑溢血。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我还想多活几年!”霍光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生了一双儿女说话都是这副死德行,没一个跟他合得来。
霍光明气冲冲地走开,霍思暖看着父亲生气的背影,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记仇,下次他便会忘得一干二净,高高兴兴到处去向人炫耀他的女儿——也就是她有多厉害。
头痛。
霍思暖一边摇头一边拿起报纸看上面的报导,心想自己如果能够不要出席颁奖酒会该有多好,她最讨厌那种无聊的场合。
但她终究还是逃避不了该负的责任,两天后她打开衣橱,挑了一套利落的套装,准备去参加颁奖酒会。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摆在桌上的蜡笔,打从二十年前它就静静躺在那儿,丝毫不受岁月流逝的影响。
换好衣服后霍思暖走近书桌,拿起那盒埋藏童年回忆的蜡笔,曾经嫌弃它的外盒设计太单调,直到踏进艺术这片领域,她才知道这盒蜡笔有多珍贵,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INTROUVABLE;无法寻找的。
这一个法文单字说明了这盒蜡笔的稀有性。这盒法国制的蜡笔,采古法纯手工制造,每年限量一百盒,且只在法国当地贩售。如果没有门路,是很难买到这个厂牌的蜡笔,堪称梦幻的蜡笔,如此珍贵的蜡笔,那位少年竟然不皱一下眉头就送给当时什么都不懂的她,令人费解。
霍思暖至今仍不知道那位少年的来历,只知道他对她非常好,不但送她蜡笔,还将整盘饼干都让给她吃,是一个极为大方的大哥哥。
将蜡笔轻轻放回桌上,霍思暖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让他把名字说完,让这个遗憾留到今天。
只是,就算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就算擦身而过,也要累积几世的缘分……
糟糕,想得太入神,快要赶不上颁奖典礼。
她在最后一刻赶到颁奖酒会,才刚踏进会场,马上就被大会工作人员推上讲台,领她压根儿觉得不该领的奖。
主持人拿起麦克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感谢起所有赞助单位,接着感谢所有协办人员,霍思暖无聊到只能用鞋尖轻点地板,藉此打发无聊。
烦死人了,这个主持人到底还要啰唆多久?她快撑不下去了。
霍思暖极不耐烦,不过她的外表看不出来,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被她的美貌吸引,鲜少有人会关心她的情绪,大家都只想看美丽的事物。
她完全都没变嘛!还是一样没耐心。
在底下一群只关注她外貌的观众之中,还是有人看穿她的想法,并因此而窃笑不已。
不过几年不见,她倒是越来越漂亮,丝毫不见“女人三十”的危机,单这一点就值得夸奖。
另一个值得夸奖的是这座美术馆,二十年来一直屹立不摇,没被时间的洪流冲垮。
啊,真希望他送她的蜡笔也能像这座美术馆一样坚强,不过这是奢望,那盒蜡笔恐怕早就尸骨无存。
将两手插进裤袋,欧阳性德决定时机成熟,该是收网的时候。
他悄悄退到后面的房间,那儿即将举行party,也是他们二十年前相遇的地点,只是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
欧阳性德的动作已经算是轻盈,但居高临下又百般无聊的霍思暖还是瞥见他的身影。
不会吧!她刚刚是不是看见了清朝贵族?
霍思暖不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人,于是睁大眼睛看着讲台前方的某一个定点,那里已经被不同的人补位。
她一定是眼花了。
霍思暖安慰自己。
清朝贵族正在欧洲的某个国家流浪中,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多心了。
想起欧阳性德,霍思暖的脑海立即浮现出他似有若无的笑容和暧昧的眼神。所有同学皆公认他这种神情最迷人,从一年级的新生到阿嬷级的工友,只要是女性没有一个不中标,就连当时已有交往对象的蕴柔也难逃魅力,直嚷他好帅、好有型,是天字第一号大型男。
在这一波花痴浪潮之中,只有她坚持下来,勉强算是为全国女性同胞保留最后一席自尊。当然她从此也和欧阳性德结仇,可能在他的心里从未料到竟然有人不买他那张俊脸的帐,一想到这点她就自豪。
她想着想着,突然间有个不该有的画面闪进她的脑海,把她大大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在她旁边的得奖人也被她突然猛摇头的举动吓着,额冒冷汗地问她。
“呃,有蚊子。”她胡乱指着空气笑笑。
“哦!”对方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不理她。
霍思暖勉强牵动嘴角,不明白自己的脑中怎么会升起她和欧阳性德翻云覆雨的画面,如果说是春梦也太过分了,对象应该换成金城武才对。
她越想越不安,好想喝杯饮料纾解烦躁的心情,偏偏主持人的话又多如牛毛,已经连续吠了十分钟还在吠。
就在她在台上忍受主持人施展酷刑之际,在party会场的欧阳性德也没闲着,趁着没有人察觉,悄悄把饼干放在桌上,随后走掉。
嗡嗡嗡小蜜蜂,飞到西又飞到东……
台上的霍思暖,甚至已经无聊到开始唱起儿歌来,这时主持人终于结束长篇大论来个速审速决,三分钟之内颁完所有奖项,霍思暖差点没有当场跪下来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领奖是不得已,发表得奖感言则免,无论有多少麦克风放到她面前,她一律说“谢谢”,简洁的作风宛如政治人物。
首奖得主不肯接受采访,记者大人们只好把焦点放在其它得奖者身上,霍思暖为此大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