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接话,也在李崇傲这样的剖白下,情势与气氛悄悄转变。
李崇傲突然声音一软,“如果父皇都忘了没关系,孩儿只想求父皇,看在孩儿苦了七年的份上,放了云儿,将云儿还给孩儿……”说完,就跪了下去,语气里净是哽咽与恳求。
这是,魏丞相赶紧进言,“皇上,太子殿下的一席话让老臣既感动又羞愧,老臣想,小小叛军不足为惧,不如就将长公主交给太子殿下,由太子殿下监管,终生不放,请皇上恩准。”
“皇上请三思啊!”
皇帝看着,自然也看到儿子眼里的泪水——这孩子从小就心高气傲,为了慈云,如此卑躬屈膝,好声好气,只是为了妻子。“好吧!朕下令……”
“皇上,有战报!”外头探子冲了进来,报的是东方叛乱的战情。
然而众人见到探子满脸慌张,跪倒在地,不禁紧绷,深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快报,战情如何?”
“禀皇上,陈平将军剿灭几支叛军,叛军开始四处流窜,东方国境内几成一片焦土,甚至……”
“甚至怎样?快说。”
“叛军甚至还屠杀了好几个城镇村落,死伤者上万人。陈平将军回报,叛军势力较先前料想强大,激战过后重整,声势浩大,目前官军还能防守,但请朝廷立即支援。”
众人一阵惊呼,李崇傲也苍白了脸。
这是有大臣悲痛高呼,“皇上,杨慈云不可留,请皇上斩草除根!”
“请皇上斩草除根!”
李崇傲看向父亲,皇帝也看向自己的孩子,两人对望,皇帝开口,“这就是你想见到的吗?一个女人真的有比百姓的苦难重要吗?”
“父皇……”
皇帝厉声说着,“朕下令,将杨慈云处决,择日行刑。”
“父皇……”
“不要再说了!朕已经决定……”
“父皇,清城一事,云儿有恩于我们,孩儿更深爱云儿,父皇,这样做,您无愧吗?这样对一个弱女子,必须这样做吗?父皇……”
“把太子拉下去,太子失了心智,拉下去!”
侍卫拉着李崇傲,他奋力挣扎,嘴里始终高喊,他口中那一句句“您无愧吗?您无愧吗?”,不停回荡着,飘响在这方空间里,久久不散……
第11章(1)
还是那间牢,还是那格小窗,望向窗外,看得见碧草,看得见蓝天,甚至闻得到花香,闻得到草的气息,但闻得到、看得到,却碰不到。
已经不知自己进来多久了,但此刻的杨慈云竟然已是心如止水,文风不动。她不去羡慕外头自由的人们,不去奢想外头美丽的花草,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宰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内,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算着自己在床前徘徊来去的步履,然后偶尔抬头看看窗外。
大内监牢看守的侍卫突然变多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是该死,还是该生?
这一切都要交由外头的人来决定,生死由命不由己,她只能耐心等待,但隐约,她已经可以察觉了。
来看她的人莫名也变多了——她的婆婆,子谦的母亲,今朝的皇后,那是个温婉顺从夫婿的女人,一见到她,竟然泪流不止,婆媳两人双手紧握,坐在床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没人敢拦,但子谦的孩子再来看她时,就被侍卫与张公公劝退。
不过子谦的长子机伶,摆出了主子的样子,扬言不让他进去见大娘,就要跟皇爷爷、皇奶奶告状,看谁担当得起?
于是孩子们窜了进来,找她这个刚认识的大娘,她笑着跟孩子们玩,孩子天真可爱,或许是因为在后宫,他们没有娘亲,所以才会这么喜欢杨慈云。
但最重要的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却没有来。
子谦……杨慈云想见他,当然想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可是子谦却躲着她。
常常她想起当年在清城一家和乐的模样,那是一段吃苦的时光,可是却握住了平凡的幸福,现在大家都锦衣玉食了,却感觉不到幸福了,婆婆哭,子谦的几个妹妹来看她也是哭,她当然无法控制的流泪,如果荣华富贵就是幸福,那大家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
常年子谦告诉过她,要带她还有全家人去西域,要她不要自苦,而他自己也不用再为难……
现在她竟然觉得,此话听起来异常讽刺,更显辛酸。
其实她可以体谅,她相信,她是宫里所有人当中最能体谅皇上要杀她的人,如果她的存在真会让朝中纷乱,会让子谦的威信大打折扣,将来甚至损及子谦登基的大业,那连她都会说她该死!
那晚,监牢外头一阵喧哗,她盘腿坐在床沿,闭目养神,背对入口。
“殿下!这么晚了,您……”
“让开!”
外头又在闹了,这阵子常有这样的场面,几个李家的人来看她时,除了皇后,其他几乎都遭拦。
里头关了个皇上钦点的死刑犯,大家不敢松懈,但几次放人进来,皇上都没怪罪,大家也就放松一点。
只是眼前这是太子啊!皇上摆明交代不准太子再来见长公主,纵使同情,但奴才们只能照办。“殿下,皇上有令,你不能再见长公主……”
李崇傲大怒,眼下的他显然喝了酒,眼里充血赤红,他双手从后头拔出剑,要与侍卫对峙。“都滚开!否则休怪我大开杀戒。”
所有侍卫都跪下求饶,但还是挡在李崇傲前方,外头一片僵持,里头的女人则是叹息连连,她的眼眶一红,这男人到底要为她这样冲撞多少次?
这一刻,她竟然真的希望他死心,就干脆放弃她算了。
她已经认命,事实上,七年前在火场,她就已经认命,准备好一死以谢天下,所以她不怕死的……
“统统让开!”
“如果殿下执意要闯,奴才们无法达成皇上交代的任务,也是一死,请殿下现在就杀了奴才们!”
“你们……你们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奴才不敢!”
这时,牢里头传来了低吟的声音,那是杨慈云的声音,李崇傲被侍卫挡在转角处的监牢口,其实就在不远处,所以杨慈云说着话,他听得到。
“子谦……别为难他们了……”
“云儿……该死!让我进去。”
可她却说:“你不要进来,我不想见你。”
李崇傲不敢置信,手握着剑,竟隐隐发抖,她说什么?她不想见他?为什么?她怨他吗?所以她又不想认他了吗?“为什么?”
“我好累……你知道的,我想休息了。”
她话里别有一番意思,他听出来了——是他害她这么累,七年来,颠沛流离,生死未卜,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畅快度日,却反而被他推入死境。
“子谦,真的,不要进来,我不想见你……”
众多侍卫很识相,赶紧退到外头去,如果长公主都这样开口,可想而知太子也不敢妄动,不敢走进去的。
太子对长公主的痴情,外人都看在眼里,清清楚楚,太子一定会听从长公主的话。
“你在怪我吗?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我没有……”
他自顾自说着,自顾自问着,声音扬了起来,“你明明出宫以后,虽然过的是苦日子,但至少活下来了,所以你怪我硬要与你重逢,害你现在必须面临险境?”
“不是、不是……”
“你怪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必须为了清城所有百姓军民,跟伍宗汉回去?你怪我现在也保护不了你,让你必须被关在这里,等着父皇赐死?你怪我食言,所有曾经说过要给你幸福的话,现在都在等于放屁,统统做不到,所以你怪我,对不对?”
“我没有怪你……”
“不!你在怪我,所以你不想见我对不对……”
“不对!”杨慈云大喊,眼眶的泪水已落下,“相反的,我没有怪你,要怪就要我自己的命,我自己的出身、我自己的姓,而这些,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李崇傲听着,脚像是生了根,他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向转角处的监牢,可以看见杨慈云颤抖的背影。“云儿,对不起……”
“不,你没有错,没有人有错,相反的,我很感谢你,若非你的锲而不舍,我们怎能重逢?若不能重逢,我要怎么还你给我的这段情?不要说道歉,说道歉,我才觉得自己可悲。”她哭泣着,泪水擦也擦不尽。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他的一句道歉反而像是否定她的一切,反而像是笑着她的痴傻。
“皇上什么时候要杀我?”
李崇傲擦泪,“父皇没说,只说……”
他没说下去的话,她都懂,点点头,她已经知道答案了。杨慈云努力擦干眼泪,接下来,她必须尽完自己人生、最后的义务。“子谦,不要再来看我了,事已成定局,我们都接受吧!请你……忘了我,记得你自己的责任,请你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