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痛苦得大喊。
“我只是走完我七年前该走的路,身为杨家人,这是我该受的罪,我接受。”只是,对不起他啊……
她完全可以懂得他的痴心等待,并且为此伤痛不已。她知道,她不怀疑他是如此爱着她,七年来都没有变过。
她感谢他,有了他的爱,她已无憾了。这一路,她更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云儿,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你不要妄动。”
“我不管,我在布兵,定会将你救出。”
“难道又要搞得血流成河才行吗?子谦,你冷静一点……”
“我无法冷静,我必须将你救出来!”否则他会发疯,他会恨死自己,他绝不会允许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让清城的憾事再度发生。
对于父皇,他只能不孝了——总之他宁可放弃这个江山,也不能眼见妻子身首异处而无能为力。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睡了。”
“你睡!我就在这里陪你。”
李崇傲终究没有走进去,杨慈云的一句不见他还是有效的,至少没有让他公然抗旨。
然而那一晚,李崇傲始终没有离开监牢,始终坐在走道上,他想着,这难得的幸福竟如此短暂,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
皇上下旨处死杨慈云,但是却没有说何时行刑、如何行刑,朝中上下、宫廷内外,每个人都在猜,但是每个人都不敢说。
事实上,皇帝也已经烦恼许久——
出口的圣旨收不回来,似乎不杀不行,子谦摆明了不接受,皇帝知道,这个儿子已经在布局,显然已经豁出去了。
要杀杨慈云,皇帝也很为难与不舍——子谦当堂说的那些,他不是不懂,他不是忘记了,只是现在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呢?
李崇傲正在部署,外头几个将领答应帮他调兵,他必须跟父皇争这个时间,父皇不明说何时行刑,摆明是私下进行,但从另外一面来看,这也给了他准备的时间。
到时他只能率兵进宫,进了大内监牢带走杨慈云,然后远走高飞,说得简单,但他也知道,要没有伤亡,太难了!
云儿当然不准他这样做,所以一切的责任绝非起因于云儿,要怪就怪他。
若要说这是起兵,他也无所谓,总之,若是成了,就让他与云儿远走天涯,皇帝之位,他不坐了,若是败了,那就让他找到罪名与云儿一起死。
此刻,他难于设想周全,把所有该考虑的都考虑进来。
他知道,这样一来,父皇、母后会伤心,三个孩子会失去爹亲,可是这七年,云儿吃苦,他们李家人却享尽荣华富贵,单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撒手。
而这些,皇帝其实都料到了。
那天傍晚,皇帝一个人动身来到李崇傲的东宫,东宫的人大惊,赶紧通报,而这时,李崇傲才准备出发去办事。
“父皇。”
行礼如仪,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凝视着他,李崇傲只是跪在地上,不愿抬头,当然也不愿意看父亲。
“起来吧。”
“谢父皇。”
李崇傲站起身,一身傲气,他不愿再求。父皇心意已决,父皇的脾气他懂,求是没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来解决此事。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要再一次起兵造反吗?”
“父皇,孩儿不为皇位,说不上造反,既然父皇已经料到,孩子只好说明,孩子只要救出云儿,此后与云儿离开京师,远走高飞……”
“你混帐,你走了,谁来继位?”
“这孩儿管不着了,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为父已经六十好几了,这位置还能够坐多久?江山早晚是你的,你要为大局着想啊!现在说不当皇帝,那当初说要拯救天下百姓的话,都是假的吗?”
“父皇!没有假,但是当年,孩儿是为了云儿起兵,功成之后现在却要杀了云儿,恩将仇报还说是为大局着想,父皇何曾想过孩儿的感受?孩儿羞愧已极,生不如死!”
“子谦……”
“孩儿要去看云儿,孩儿先告退了。”李崇傲再度跪下行礼,然后起身离去。
皇帝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一痛,心里更是挣扎,更是无奈。
*
李崇傲离开东宫,往大内监牢走去,他带着酒,带着一点小菜,想到监牢里去,就算云儿还是不见他,至少也让他陪她。
到了监牢,侍卫意外的没有阻拦,反倒是张公公告诉他,皇上开恩,准太子殿下可以跟长公主见面,但是不能开牢门。
他的心里一阵怪异,父皇为什么突然准了……
为什么……
他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进去,看见云儿一个人坐在床沿,就着烛光看书,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了他。
第11章(2)
这时这段时间他们第一次见上面——她的心里一阵激动,却是缄默不语。
而李崇傲只是席地而坐,不能开监牢,但至少让他见到她了。
杨慈云起身来到铁栏杆旁,也席地而坐,两人对望,隔着铁栏杆,互望但不语。
李崇傲为她斟酒,清如水的酒倒入杯子里,顿时酒香满室,他拿起一杯,交了一杯给她。“陪为夫喝一杯吧!”
杨慈云笑了,“妾身却之不恭,先干为敬了。”接着仰头将酒喝尽,杯里滴酒不剩。
李崇傲也笑了,“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连喝酒都有一丝霸气。”
“别嘲笑妾身了……”
李崇傲也将酒喝尽,末了甚至用衣袖擦擦嘴角,态度潇洒不羁。
杨慈云笑看着他,眼神里尽是眷恋,他一如当年,还是那个让他如此动心的男人,她不会后悔爱上他的,感谢上苍,为她的生命安排了这么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李崇傲再斟一杯,杨慈云也要,夫妻两人再喝一杯酒,酒入愁肠,泪水满眶,却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
“这一阵子,我常常想起当年在将军府,咱们新婚之时的景况。”
杨慈云接话,“那时候,夫君还不愿意接纳妾身呢!”
“是啊!那是为夫愚蠢,看不清楚自己娶了个世上最好的女人,幸好为夫清醒得快,没让美人失望啊!”
杨慈云羞涩一笑,“夫君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醉、我没醉……”如果醉了,他应该会想笑的,怎么现在他会想哭呢?
“子谦……”
“还有在清城时,你还记得吗? 咱们一起去找灌溉的水源,一起辟画开渠、一起努力,白天我率着士兵一起开渠,你则带着妇女们,为大家准备午膳,我忙,你也忙,可是你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她的眼眶里净是泪水,“能跟在夫君旁边为百姓做点事,云儿不敢有抱怨,云儿心甘情愿。”
望着她,她说得恳切,这些话他好像当年都听过。
七年啊!她没有变,依旧如当年的美好,反倒是他,反倒是李家人,变得肮脏、变得有心机了。“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好!就陪夫君……”
两人干尽,泪水却突然间难以掩藏,双双落下。他擦干泪水,她也是,而他继续说着,继续数着过往。
“伍宗汉来的那天,我本来下定决心死守清城,生死不顾,不管如何,我绝对不会交出我李某人的妻,可是……我李子谦娶了个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她竟然决定一个人随伍宗汉回京,任凭我下跪哭泣,都留不住她!”
“我知道啊!我知道,她救了全城的百姓,倘若那天伍宗汉率兵攻进城了,大开杀戒是在所难免,李家上下一个都活不下来……”他的泪水不断掉落。
杨慈云也哭着,隔着监牢伸手握住他。
李崇傲努力收拾情绪,继续说:“她走的那天,我几乎发疯,不敢相信骄傲了一辈子的自己竟然保护不了最爱的女人……最后我不得不起兵造反,一路打回了京城……”
“子谦,你有这样的心,那就够了。”
“不够,那时的我晚了一步,她已经在挹翠阁里烧死了!我崩溃了,怎么打了好几个月的仗,终于来到京城,却还是这样的下场……这不公平啊!不公平……”
“子谦……”
“那女人跟着我在清城那贫困的地方,吃不好,穿不暖,刚到时还大病一场;现在我打到京城了,李家称帝了,我们享尽荣华富贵,那女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过要让她衣食无忧,此生可以安居享乐,统统成了空言……我常在想,她不知道孤独的飘荡在哪里?她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子谦……”
“我在太庙给她立牌,时而拜祭,可是我的心好像已经死了,突然觉得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没有意义了……可是上天可怜我,我找到了她,我找到我的妻子了……”
两人隔着监牢铁栏杆,紧紧拥抱、痛苦哭泣,交换着泪水、互诉着伤心。
“我找到我的妻子了,我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绝不能让当年的事情再度发生……可是……”李崇傲感到撕心裂肺,“我以为我可以给她幸福,可是我害了她……对不起……云儿,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