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他或多或少有些任性的成分在,因为关系不同,她对他,不是工作上合作伙伴关系,而是一般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啊——奇怪,为何他会为这层关系而嘴角上扬呢?
他总算将她虏获了,但这个女人,简直是个麻烦。
一次次掀开他心中的痛,他不愿面对的痛……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好来谈一谈?”步薇琳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头上还戴着工地使用的安全帽。
唐谦一简直被她打败。“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么日本很危险吗?为什么你不想去呢?”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算是为了奶奶,你也不愿意先放下你的仇日情节吗?”
唐谦一无语,眼角余光瞄到师傅们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他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于是将她扯到一边,小小声说:“够了!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去日本!”语气中难掩对日本的心结。
直觉告诉步薇琳,曾发生过什么事,才会让他一提到日本就抓狂。
“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语气温柔的诱哄。
她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到曾发生过事情,才让他如此仇日。
“别告诉奶奶,我父亲生前……曾去过一趟日本,为了寻找爷爷的下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不说,还让人威胁恐吓‘不许提起村上俊彦’——无论是谁唆使的,这话传到奶奶耳中,都不是好消息。”
步薇琳惊呆了,想不到会有这一段插曲。“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只是找个人而已……”生性中多疑的一面,让她嗅到不寻常的氛围。
村上俊彦不是名门次子,怎么会一问起就威胁恐吓呢?
“你以为发生了那种事情,我还会想去日本,再碰一鼻子灰回来吗?”他冷嗤一声。
“就算找不到人好了,但是图呢?”他欲走,但她硬扯着他衣袖不放。“把房子盖好,这是你们一家人的心愿,你的、你父亲的、还有奶奶的,就不能为了完成奶奶的心愿,委屈一下走着一趟吗?”
“就跟我拒绝你参展的理由相同,我去日本要停留多久?奶奶呢?谁来照顾奶奶?先签黑道来找麻烦,这事你也经历过,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抛下奶奶跟你去日本?”就算他很想与她相处,但想到特别去拜访她父母,但对日本,他有太多的负面情感,令他却步。
步薇琳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只是不想去日本,针对日本而已,面对有这么困难吗?你难道忘了,我妈妈是日本人,我在日本出生长大,我拿日本护照,我也算是日本人,这样的我,你就不爱了吗?”
唐谦一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如果任何人事物一沾到日本就是原罪,那么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爱上身为日本人的她。他只是跨不过心中那层障碍罢了。
“谦一……”步薇琳轻叹,伸手轻轻覆在他脸上。“你不能否认,就算你厌恶痛恨,也不能否认你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你的祖父是日本人,奶奶不能成为你逃避的借口。”
唐谦一深觉自己被看透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奶奶,适时的请求别人帮助,不好吗?阿生、庙祝,我相信他们都很乐意照顾奶奶、保护奶奶,何况,你还有一个厉害的经纪人,把这件事交给他,不行吗?”
她说得有道理,他的师父、还有阿生,的确会好好的照顾奶奶,起码恶人来时,不会让奶奶担心受怕。
但是,心中那份不愿面对的怯懦,让他裹足不前。
步薇琳语重心长。“如果我是奶奶,我不可能像她一样,傻傻的苦等,而且一等就是六十年。”
“我同意。”对她的话,他深表赞同。
“但是等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她问他。“我曾经看过一部纪录片,当年希特勒屠杀犹太人,至今仍有许多人未找到亲人的骨骸,一等就是二、三十年……怀抱着亲人仍活着的希望好,还是找到亲人的骨骸安葬好?你认为,面对亲人的尸骨,是粉碎了希望吗?”
“抱着不可能的希望活着,才是自欺欺人,带回亲人的骨骸,面对悲伤悲伤过去了,才可以重新生活……谦一,奶奶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她语带哽咽,尝试说服他。
“就不能为了奶奶,放下你的坚持,我会陪着你的……”
她说的,他何尝不明了?
他也认为,无论答案是好是坏,终究是个答案,总比漫长的等待下去要来得好。
“奶奶还能等多久?我不想让奶奶……带着遗憾离开我……”说到最后,步薇琳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了奶奶,她做到这种程度,这个女人——一定要让他万劫不复才肯罢休。
遗憾吗?
唐谦一不禁想起,父亲过世前,那不甘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心情?
房子没盖好,未完成奶奶的心愿、一生都在等待父亲回来,到头来,什么也没等到。
连个答案也没有。
是变心了,另娶他人?或是——已经死了?
明明有人知道答案,可他的父亲却还是带着遗憾与世长辞。
唐谦一叹了口气,亲吻她的发。“我再想一想。”
第9章(1)
想,想什么?
满脑子纷乱思绪,让唐谦一无心工作,一连刻坏了好几支笔,工作成效不彰的他,最后丢开雕刻笔,烦躁的抱头大叫。
“可恶!”
以往最能沉淀他满腹躁郁的陶艺,现在完全救不了他!从前,每当他愤怒得无以复加,怨恨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便会开始雕刻樱花。
把所有的愤怒,全部揉进各种姿态的樱花里,感情宣泄有了出口,以至于他笔下的樱花像是有生命般恣意盛开,姿态惊人。
但是现在,他却无法专心的将感情全部宣泄在陶器上。
日本、图、奶奶——所有的事件在脑中旋转,搅乱得他头痛不已。
“该死!”他愤怒的握拳捶桌面,力道之大,令桌上的工具全跳了起来。
唐谦一的突然抓狂,得到了师傅的一记拐杖攻击。
“嗷,痛!”他吃痛的喊了一声,回头就看见一脸平静的庙祝,拿着拐杖狠狠地再打他一记。
默默地承受下来,记忆中,他已经很久不曾被打了,小时候顽皮捣蛋,才会在捏陶时被师傅狠揍。
十五岁起,他只要捏陶心情会很平静,不受外人干扰,可以为了一个花瓶一捏就是十个小时,自十五岁后,就不曾被师傅打了。
“对不起,吵到您了。”因为他太吵了,才会被打。瞧,他竟然郁闷到这种地步,犯了小孩子才会犯的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庙祝打完后收手,气息仍是不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你是谁?”不爱说话的庙祝,竟然开了口。
“咦?师傅……”唐谦一惊讶地望着陶艺的入门老师,记忆中,这位老者只说过三次话。
第一次是要他拜师时,第二次是他放弃美术大学改念建筑时,老人家要他好好做。
现在是第三次,一开口就问他是谁。
“你的魄力到哪里去了?当年那个拍胸脯向我保证能兼顾学业和兴趣的年轻人上哪去了?我可没教过一个逃避事情的笨徒弟!”
庙祝愤愤不平的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工作室,留下遭当头棒喝的唐谦一。
“连师傅都看出来……”他更萎靡了,因为师傅说的话,直指他的内心最深处。
躲在工作室里装忙,为的就是逃避,逃避薇琳的询问,逃避奶奶温柔的眼神……那令他倍感压力。
不能否认她说的都对,他赞同,但仍是害怕。
如果答案不如预期呢?要怎么回来告诉奶奶?
“也许,跟她聊一聊会比较好一点。”他起身走出工作室,一出来,就在后门口看见坐在那儿,支着下巴发呆的步薇琳。
唐谦一不禁笑了,她是在等他吧?这么乖巧,两天来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在进入工作室后,便不打扰他了,这么识大体的女孩哪里能错放。
“过来。”他向她招招手。
步薇琳立刻站起来,奔向他。“你想好了吗?”
结果一开口就是逼问,这女人喔……唐谦一没辙地叹息。
“陪我。”他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进工作室。
步薇琳四下张望,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庙祝已经不在了,桌上有几个被刻坏的素烧搁到一边。
他心情很不好吗?难道是她逼得太紧了?
忍不住检讨自己,这两天以来,是不是把他逼疯了呢?怎么这坏习惯就是改不过来?一旦她决定目标,便会努力不懈地进攻。
“你……觉得压力很大的话,要说一声……”她嗫喏地拉扯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而是……”
她小媳妇的模样把他逗乐了,嘴角不禁上扬,他竟然又有了雕刻的兴致,拿起一只未装饰的素烧,信手拈来,一朵玫瑰跃于瓶身。
“公司那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最晚后天,我一定得回东京,慈善展的筹备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我留下来的时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