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喔,说得那么大声,当她是聋子听不见吗?
“那么,你就坐在第二行,末两席。”孙玉珏点了席位。
“是,谢先生。”
“不用多礼。”孙玉珏直瞅着她,一双闪亮亮的桃花眼目送到她坐定为止。
伊灵垂着脸,翻开刚拿到的书籍,闪避着孙玉珏过份放肆的注目。
怎么这里的夫子都怪怪的?个个长得白净斯文,而且都很爱盯着她瞧……难不成她露出什么破锭了?
“好了,各位,咱们今天就来段行酒令。”孙玉珏坐在席上,坐姿潇洒,一旁矮几上摆设着琴书和香炉,一身白袍,除去笑容有点轻佻之外,他确实像个夫子。“先生,又没酒,行什么酒令?”
“是啊,秋天的乡试会考行酒令吗?”
台下接二连三地发言着,孙玉珏拿起羽扇轻拓,笑道:“行酒令里有射覆谜、拆字联、嵌字联诸多玩法,虽说乡试不考这玩意儿,但也是要有好的文采才能举一反三对出好句子,若是你们表现得好,这一堂课,可以不用上。”
“真的?!”台下又是一阵兴奋,原因无他,只因下午要上枪术课,明儿个要野猎,一群浮躁少年有着满身精力等着发泄,若早上能歇课,就能先行准备。
伊灵完全不懂他们到底在兴奋些什么,有些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却意外对上一双极沉的眸,胸口蓦地震跳着。
他?
为什么他会在这当头站在窗外?站在那儿就算了,但那视线、那站位,分明就是在偷看她嘛。
“那要玩什么?”
“玩……回文联,我要出题了。”
伊灵与周遭热烈的气氛脱节了,她的黑眸像是要将窗外的孟君唯给锁住似的,想转也转不开,心闷闷的酸酸的,不是痛,却室碍难受。
她这是怎么了?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孙玉珏浅吟着,听着台下阵阵哀叫,颇满意地点点头,放眼梭巡着是否有学生在打瞌睡,却瞥见伊灵正与窗外之人眉目传情着。“伊武。”他恶意喊着。
伊灵顿了一会儿,才急急回神。“有。”
“对句。”孙玉珏不看向她,反倒是看向窗外的孟君唯,后者神色微恼地快步离开。
“嗄?”对什么句?
“回文联。”孙玉珏笑嘻嘻地逗着她,瞥见窗外那抹疾走的身影顿住,他嘴角的笑意更是益发扩大了。
伊灵干笑两声。方才她的心思根本没在课堂上,哪会知道夫子说了什么句子?她的前后左右,声量极大的窃窃私语快将她淹没,笑她酸她讽她……这些学子,空有生员资格却没有圣贤品德,真令人生厌。
气着,却没法子反驳,谁要她方才被那双眼给定住心神?
都是他害的。她微恼地扁扁嘴。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孙玉H好心地提点着。
伊灵闻言,想也不想地对上,“不知君念苦,苦念君知不。”
话一出□,前后左右噤若寒蝉。
孙玉珏蓦地瞪大眼,原意是想逗她的,没想到她竟真的对得上句,而且对得如此深情有意。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朝着窗外,嘴角勾弯,“不知君念苦,苦念君知不?”
尚在窗外的孟君唯眸色深沉地瞪着他,他立刻快快退开好几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隔窗打死。
“伊武,你可以歇课一堂。”
“嗄?”歇课?
现在要她歇课,是要她去哪啊?
于是,她在书院的第一天,一整个上午都在逛书院。
四处弥漫着浓厚的书卷味,可惜,这儿的学生真的没有吸收到夫子们散发出的圣贤气息。
“新来的,你会不会太嚣张了一点?”
“……”唉,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这些男孩子比上烟雨阁的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还要低劣,欺负新生。
“以为对了个句子,你就会考中乡试吗?”
“不。”绝非谦虚,而是女子原本就无法应试。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名。”堵着她的几个学子哼哼笑得很傲慢。“不过,不要以为你姿态放软,我们就会放过你。”
我姿态并没有放软好不好,只是濑得理你们。伊灵不作声,心底直犯滴咕。以为她上书院是来干么的?她是来办正事的,跟这些捧着爹娘给的银两到书院作威作福的混蛋,是大不相同的!
“喏,把他抓着,让我把他袍子脱了,瞧瞧他到底是不是男人。”突地有人高声起哄。
始终垂着脸的伊灵蓦地抬眼,难以置信极了。
喂,就算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好歹也要彼此尊重吧。
搞小团体再欺负弱者,这到底算什么?
简直是一群混蛋!
她无声骂着,用炯亮的水眸——凌空绞杀着他们,可惜,绞得再用力也没用,她还是被人紧紧地扣住双手。
“哇,他的手好嫩。”
有人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她气恼得想扁人。若是在烟雨阁,想摸她的小手,得先给钱的!
可恶,白白被人吃豆腐又拿不到好处,简直是膀大了。
“根本是个娘儿们”有人如是说着,然后还有人动手要拉开她袍上的绳结。
地点,就在学堂的后头,有绿荫遮掩,有自然岩石挡去视线,若她真教人给欺负了,怕是也没人发现……可恶!她只练了养生内功心法,有内劲没招式,想打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早知道就把定言带在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彷佛是从牙缝中迸出,并非疑问,而是恼怒,在声到的瞬间,人也来到伊灵面刖。
在她无法反应之前,咕咕咕,数个巴掌将几个学子打得东倒西歪。
而他,就在她的眼前,宽大的背影沉沉燃焰。
“孟先生……”一群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学子们颤抖得两两相拥,就像是看到恶鬼。
“你们几个,给我回房间,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给我踏出房门一步!”他冷冷下令,沉哑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是。”几个学子飞也似地逃了。
伊灵还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背影拳头紧握,像正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许久,他才缓缓回身,以又恼又怜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没事一个人跑到这儿做什么?”
“我……”她语塞。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他低咆了声,音量不大,却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悦。
不悦?为什么?
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他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往后在外头走动,别一个人落单,若真不小心落了单,又遭人欺负,尽管喊我的名字,知道吗?”孟君唯深吸了口气,微侧开脸叮咛。
他的担忧是如此溢于言表用尽气力在压抑情绪,还是教她察觉。
为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她真的是满脑子的为什么,一大堆解不开的谜。
“听见了没有?”他低问着,放轻每一分力度在说话。
她猛地回神,粉颊微微羞红。“听、听见了。”怎么,这口气像是在哄小孩似的,她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跟她说话了。
孟君唯垂眼瞅着,抿紧的薄唇总算微扬弧度。“走吧,到膳房一道用膳。”
“好。”他不提,她倒也忘了这回事。
日正中午,强亮的光线从树林间点点筛落,在地上印下一枚又一枚的金光,整座林间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孟君唯不发一语,她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两人来到膳房,里头早已坐满不少在用膳的学子,他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伊武,在这书院里,得要再低调一点。”待她坐定,他突道。
伊灵抬眼,弯弯柳眉都快打结了。
他在关心她耶!可是,她是来败坏他清誉的,对她这么好,要她怎么下得了手呢?
说到底,净岚姑娘果真有问题。
孟君唯的眼神太澄净,那绝非是奸淫之徒所以能拥有的,为什么净岚姑娘要她来坏他清誉?
他到底是怎么得罪净岚姑娘的?
她想要一笔钱,那样可以让她脱离烟雨阁,又可以让她安心地替弟弟养病,但是……她不想为了钱昧着良心害人。
若他真有干过什么坏事,她毁他清誉也算是替天行道,可这想法,如今是行不通了。
“怎么了?在烦心什么?”他突问。
她抬眼,对上他沉润噙着怜爱的眸色,心跳突地狂颤起来,吓得她身子挪后了些,不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他关爱的眼神太赤裸,害她觉得好有罪恶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守不住口,她终究还是问了。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对答如流,彷佛是早已想好的答案。
伊灵偏着螓首,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女子的娇态而浑然不觉。“就因为这样?”不是她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非亲非故,没人会在第一眼见面过后,便对对方剖心置腹的好吧。
“不好吗?”他说时淡噙着笑。
那笑意,很淡很淡,不仔细捕捉还看不清楚,然而她的眼偏是恁地锐利,就在那瞬间望进他赤裸裸而不求回报的宠爱里,她惊诧别开眼,心跳得更快了,好像连呼吸也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