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就是不相信有这种事。他那用尽鲜料的冬瓜盅,理当天下无敌才对!不待段柯古递来,陆明便伸手抢走桌上的汤碗。结果就像周大人刚才表现,他一喝,也是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他移看手上的汤,再看侧头微笑的段柯古,突然爆出口:“你说清楚,这汤是谁做的?”
整个扬州城,还有谁有这等绝妙手艺,能做出这等绝妙汤品?!
“我现在就介绍你认识。”段柯古招来婢女,在她耳边嘀咕两句,要她去灶房请如意出来。
没半晌,穿着一袭水蓝罗裳的如意跨进门来。
陆明惊愕地看着来人,怎么会是她!
如意朝厅上众人轻轻一福。“民女见过周大人、段大人。陆当家,好久不见。”
“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周大人后知后觉,现在他才知道,曲家母女,竟然寄宿在他的小跨院里。“您不是说您从长安带来一个厨娘,就是她?”
“周大人,您是打哪儿听来这种话?我记得我的说法是,我的厨娘,是跟我一道的。”段柯古一脸无辜。
陆明一张脸忽红忽白。直到这会儿才明白他初耍了!
前一阵,大火以后,陆明曾差人打探曲家母女下落。结果问出来,曲家母女被一个叫何璧文的远房亲戚接走了。
他那时就觉得“何璧文”这名字哪里怪,他现在晓得了,何璧文,就是在告诉他何必问!原来他们一个个串通起来骗他。拆了“天下一品”牌匾的事,割烹比赛的事,全是他们为了现在这一刻设的局!
“好啊你,一年不见,想不到你手段变灵巧了,懂得攀权附贵来整治我了!”
如意脚一踏,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这一巴掌,是为我爹打的。你瞧瞧你把‘小莲庄’变成什么样子?也好在这儿喊人设计你?”
“你这婆娘,你敢打我!”陆明哪堪受辱,袖子一卷人就要欺上。
段柯古一箭步挡在两人中间,他冷冷睇着陆明说:“扬州府衙之上,谁敢撒野!”
“大人!”陆明回头找周大人当靠山。“您一定要帮我评理,这场比试他们用了奸计,不能算数!”
“这……我……”周大人里外不是人。
“原来有人输了却想反悔?”段柯古头一点。“可以啊,我待会儿就写张告示,把比赛结果对外公布,堂堂‘小莲庄’费尽鲜料做出来的冬瓜盅,竟比不过一个十七、八岁姑娘的手艺。嘿,这消息要走漏出去,就不知道外边人会怎么看‘小莲庄’?”
陆明脸色倏白。他可以想见告示帖出去的下场,要被外边人知道结果,他的‘小莲庄’,还会有人肯上门吃饭吗?
“周大人,”陆明转身一喝:“您是促裁,您倒也说句公道话啊!”
周大人瞧瞧段柯古,又瞧瞧怒不可遏的陆明。“你要我说什么公道话,事实摆在眼前,你自个儿也喝过了,人家曲姑娘做出的‘冬瓜盅’,确实——”
“不,我不服!”陆明打断周大人的嘟囔。“明明是他们使计陷害我,我要再比一场!”
“可没能让你多选择,”段柯古朗朗说道:“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就是你输了。别说我苛刻,我给你半天时间考虑,看你是要乖乖奉还‘小莲庄’,还是要等着我贴上告示。”
这家伙是说真的。陆明抖着身子与段柯古互望,然后又看向如意。“你怎么说?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小莲庄’被这家伙弄得关门歇业?那可是你爹毕业的心血!”
如意淡笑。“我爹的心血老早毁在你手里,关门歇业,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陆明连连后退,他多年的苦心谋求的一切,不可以就这样毁在他们手里,他得多争取时间,好好想个对策!
念头方落,陆明故技重施,又在众人面前昏了过去。
第7章(1)
段柯古冷眼看着“小莲庄”的人带走昏过去的陆明后,就回到小跨院,亲自向曲母报告好消息。
曲母开心极了。
“我就知道如意一定会赢……对了,她人呢,跑哪儿去了?”
段柯古神秘一笑。“她正在准备一桩惊喜,需要一点时间。”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曲母正想问个清楚,外头婢女却来敲门,说是喝药时间已到。
“您先休息。”他按按曲母的手。“柯古还有点事,晚点再过来看您。”
当夜,段柯古找借口支开服侍的仆佣,然后回到他房间,换上大红长袍,过来敲曲母的房门。
已安歇的曲母张眼,问:“谁?”
“是我,柯古,还有如意。”他停了一下,转头牵起身边人的手。“我们带惊喜来给您了。”
“进来吧。”曲母从床上坐起,正想唤婢女过来点亮灯烛,门却突然间开了。她眯起眼瞧,忍不住一呼。“天呐!”
进到门里的,是戴着凤冠霞帔的如意,立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身新郎官打扮的段柯古。
是的,这的确是个惊喜!天大的惊喜!
拎着大红灯笼的段柯古先点亮桌上灯烛,然后他牵起如意,双双跪拜床前,虔敬地磕了个响头。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两人一跪下,曲母就哭了。她一直很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可不可以撑到如意上花轿那日,想不到这两个孩子,竟会想出这种法子一偿她的心愿。
“让娘看看你……”曲母要他俩起身,然后拉近女儿,好生打量凤冠底下的娇颜。
如意一被她娘冰凉的手牵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就跟娘想的一样漂亮……别哭,你可是娘见过最漂亮的嫁娘。对了,这么突然,你们上哪儿找来这行头?”
“柯古去逼人家的。”如意又哭又笑。
早先她听见他的转述,觉得她将嫁的这个男人,实在离谱到极点,也可爱到极点。
“昨儿他跑遍了整个扬州城,东一家店买霞帔,西一家店买鞋子,最难找的是女儿头上的凤冠,一般人婚嫁,通常都得提前两、三十月预定,他又是跪又是求又是花银两的,好不容易才说动店家,让给他这顶。”
“那下午你不在……”
段柯古代答:“我带她去裁缝那儿,买来的霞帔不太合身,需要一点修改。”
如意在一旁点头。
曲母又想到。“那今晚这样磕了头,你还会派八人大轿,迎我们如意进门?”
“当然。”他从没想过要省略这步骤。“我昨儿已经差人带信到长安,要我爹娘派人来说亲。
我所以提前安排这场面,是想让娘冲冲喜,想说如此一来,或许可以让您的病早点好起来——”
他一声“娘”,喊得曲母好窝心,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他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我先说了。”曲母握住段柯古的手,殷切地看着他。“我女儿交给你,你可绝对不能让她受任何委屈。”
“娘放心,柯古在这儿跟您保证,一定会竭尽心力照顾保护好如意。”
“你呢?”曲母慎重追问:“你真是发自内心,愿意嫁给柯古,陪他一辈子,成为他的妻?”
如意深吸口气,戴着凤冠的俏脸重重一点。
“好。”曲母欣慰地笑,然后把如意的手搁进段柯古手中。“从现在开始,我就把我最割舍不下的宝贝,交给你照顾了。”
如意再也压抑不了,抱着她娘放声大哭。
当晚,曲母在睡梦中,含笑殒逝。
一切转变,犹如梦境。前一晚还是欢天喜地的托付终身,一觉醒来,两人却得面对亲人已逝的噩耗。
段柯古跪在灵前,慢慢烧着纸钱,跪在他身旁的如意一直没说话,只是一味掉泪。
久久,才听见他哑着声音问:“你怪我吗?”
今早骤闻她娘走了,她整个人就崩溃了,帮忙治丧的人手要将她娘移开,她说什么也不肯放。
忍受她的拳打脚踢,底下人才能顺利收拾现场,将她娘放进棺木合上。
她转头瞧他,红肿湿润的眸里只见哀伤,不见责备。
半天时间过去,她总算比较冷静,也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过关键,还是在刚才过来拜访的大夫身上。
“娘有些事一直没告诉我们。”她把大夫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娘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她所以能撑到现在,大概是担心她突然一走,我不但没人照顾,跟陆明的比赛,也可能会输得一塌糊涂。
所以她要大夫给她很强的药,硬是撑了下来;但大夫说,那药根本就是在伤害她身体。”
她捂着嘴连连摇头,泪水纷纷坠落。“这些事我都不晓得,我不知道我是用娘的痛苦,在换我自己的安心。”
“怎么能怪你。”段柯古抱住她,连他也是满脸泪。“一整个早上我不停在问自己,是不是我晚一点再完成她的心愿,她现在还会活着?”
“不。”经过大夫的解说,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想娘应该很高兴,她能及时看见我们俩跪在她面前,身穿嫁衣红袍……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开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