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谚记得自己车上有一张收录乔治温斯顿的专辑,里头刚好收录了卡农的单曲,脑子里自然想起它动人的旋律。“卡农确实很赞,尤其是在乔治温斯顿的琴音诠释下,就很有新世纪的曲风,听过的人很难遗忘它那简单朴实的韵味。”
“其实卡农从头到尾只有八个音符组成同一旋律,同一旋律从头到尾重复了二十八次;虽然简单朴实,却具有精密完美的乐曲结构,这就是帕海贝尔作品独特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他的地方。”魏容恩兴奋的谈论着记忆中的学识。她以为这些内容早被遗忘,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只是被埋在记忆深处,是他让她勾起这段学琴的记忆。
方书谚喜欢看她谈论音乐时欣喜雀跃的表情,那种神情完全不同于过去他所认识的她,应该说这才是原来的她。
“你想回味卡农的旋律吗?”
他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提议,让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觉一样可以回味,不是吗?”
魏容恩怅然一笑。“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农,我也好想感觉雨的倾盆而下,感觉海的汹涌澎湃,还有白天的喧嚣鼎沸,以及夜晚的万籁俱寂。”她的情绪来得激动,却也冷得急速。“只不过我已经快忘了什么叫做鸡啼,什么叫做鸟鸣,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只是个画面,几乎失去感动的价值。”
方书谚将她忽起忽落的情绪完全看进眼底,嵌进心里。“你确定你真的完全听不见吗?”
“不,并不全然。”她无奈的露出苦笑。“医生说过,如果我配戴助听器,再接收八十分贝左右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一点点声音。”
“如果不戴助听器,用一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呢?”
“一百二十分贝?!”魏容恩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大胆疯狂。“我没试过,我不知道。”应该没人会想站在战斗机起飞的引擎后面,感受那震耳欲聋的震撼吧?
方书谚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改天我们来实验看看。不过,在进行实验之前,我相信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你感觉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怀疑的睇着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记得他只是个软体工程师,可不是什么科学发明家。
“你先告诉我,如果你听得见,你最希望听见什么?”
“我想……”魏容恩咬着下唇思索片刻,一双杏眼流转了一圈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赧颜,羞答答的对着他比划着。“我想,听你说爱我。”
“好。”方书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后呢?就这样?她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呢。
方书谚看出她的疑惑而露出神秘的笑。“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怒了怒小嘴,有点不太满意他卖关子的举动。
他转了个话题,拿起咖啡啜饮了一口。“下个周末有空吗?我妹妹嚷着想见你,所以我想带你回去见见我的家人。”
魏容恩被这个突来的请求惊愣住。他们的关系才刚开始有所进展,这么快就和他的家人见面,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发展?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的残缺?她又该如何与他的家人沟通?
种种问题像汽水泡泡似的一个个冒出,让她紧张到完全失措。
方书谚知道她只要一紧张,眼神就会开始飘忽不定,所以当他又看见她这样的表情时,着实让他觉得有趣,因为她紧张的对象竟然是他的家人?
“别紧张。从我身上,你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是毒蛇猛兽般的危险人物,我的家人只是一群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保证无害,我也会在旁边帮你翻译的。”
魏容恩因为他夸张的说词而皱眉。她只是紧张而已,又没有把他的家人想像得那么离谱,他说得这么过分,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我紧张的表情有这么离谱吗?”她努着小嘴用手语反问。
“有。”方书谚指了指自己,调侃地说:“你的表情让我都不禁怀疑自己是怎么和家里一群怪物生活这么久还能平安无事呢。”
“胡说,我哪有那种表情!”
方书谚咧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拿起咖啡又啜了一口,决定不再捉弄她的单纯。
魏容恩因为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而酡红了脸。
刚认识他时,他生气的表情比笑脸多,皱紧眉宇的时间比舒展时多,让她一度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耐性不够、没有幽默感的男人;深入交往后她才发觉他其实是个诙谐风趣的男人,而且学识丰富,反应也很快,跟他在一起,让她提升不少精神层面的享受。
“你的手语进步好快,真厉害。”能够在短短几天内与她用手语畅所欲言,着实不简单,连哥哥都不见得拥有这等能力。
“那是因为有优秀的老师做为我练习的对象,加上她每天都跟我天南地北的胡乱抬杠,能学不快吗?”
魏容恩再度被他的话给逗笑。正当她拿起马克杯准备啜饮时,忽然瞥见他身后那一桌情侣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不断掩嘴偷笑的表情。
旁人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敛退笑眸,潜意识里又筑起高墙,目光低垂回避所有异样的揣测。
方书谚甫从街头艺人那边收回了视线,便注意到她低垂着头、敛眉不展的模样。
他狐疑的在她手背敲了敲。“你怎么了?”
魏容恩抬眸,同时又瞥见那对情侣正在交头接耳;她不喜欢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品头论足,他不该承受这种异样的眼神。
她徐缓的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比—手—语,我—看—得—懂—唇—语。”
方书谚因为她突然改变沟通方式而拧眉,回过头刚好捕捉到旁桌的情侣正窃窃私语的看着他们。可能是作贼心虚,那对情侣因为与他对上而仓皇别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
方书谚冷冷的睨了那对肤浅的情侣一眼,再贼兮兮的故意用手语说:“我喜欢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因为这样就只有你懂我的意思,别人不但看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批语他人。”
魏容恩看着他愈是大方的举动,十分讶异他的勇气,毕竟没有多少人可以承受那些异样目光,她的前任男友就是其一。
他睨了她三点钟方向的客人一眼。“比如,你左边那个女人口红太艳,大笑起来一张血盆大口,真是可怕。还有,你右边那个肥婆不该穿黑白豹纹,把衣服纹路足足撑大两倍,真像斑马。我后面那对情侣更不用说,男的像台客,女的像台妹,两个刚好王八配绿豆,速配指数肯定破表。”
魏容恩因为他肆无忌惮的批评而低头强忍笑意,就怕身旁的女客人发现他们正在讨论她们。
她轻咬下唇,嗔睇着他。“你真坏。嘴巴好毒。”
方书谚露出更邪恶的表情,半挑剑眉。“坏?我年轻时更坏。难道阿毅没跟你说过我以前是不良少年吗?”
魏容恩摇头,想起了哥哥曾经提过有关书谚的点滴。“我哥只说你在当兵时常常恶整他,尤其喜欢趁他轮到半夜站岗时说鬼故事吓他。”
“哼,是他胆子太小,一个大男生竟然怕听鬼故事。”他挑动一对剑眉,斜睨着她。“该不会连你也跟阿毅一样胆小怕听鬼故事吧?”
魏容恩不否认的耸了耸肩。“我承认我的胆子确实很小,不过我一点也不怕鬼故事。”
“真的?”方书谚相当质疑,毕竟很少有女孩子会不怕听鬼故事。
“当然。反正我听不到。”语毕,魏容恩便若无其事的拿起杯子,优雅的啜饮飘浮着香浓奶泡的卡布奇诺,漾笑的唇畔藏不了得意。
方书谚在她的答案中哑然失笑,下一秒立即朝她竖起大姆指,赞赏她自娱娱人的机智。“真有你的,竟然被你反将一军。”
“好说。”
方书谚极欣赏她的才智。
其实她的反应很快,只是欠缺畅所欲言的沟通方式,如果她能像平常人一样听得见声音,肯定是个机灵聪敏、锋芒万丈的女人。
他突然有种自私的念头,竟然庆幸她失去了听力,这才能让她的一切只专属于他,包括她的美丽与智慧。
他眷恋她绝美的丽容,更迷恋她美丽外貌下那颗温柔的心。
明明喝的是带酸味的蓝山咖啡,方书谚却觉得喝的好像是带着酒味的爱尔兰咖啡,感觉一阵醺然,醉倒在她甜美的笑靥当中,深邃的眸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矫饰的释放了火热的情欲。
她的婉约,与他的狂放互补;她的出现,填满了他虚掷岁月的人生。他满足于这份充实,渴望能够牵着她手走向理长远的未来。
“你的笑容真美。我好爱看你笑起来的模样,也爱看你比手语时的优雅,更爱看你一颦一笑的表情,简直像一幅美丽的画。”他凝视她姣美的容貌,藉由手语尽情传达对她的爱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