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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答不上话来。

  其实,潜意识里,她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张慧容眼底有无尽的了解,跟她要了齿梳、镜子,好细心、好温柔地一遍遍梳理女儿的头发,绑了她以前最爱的公主头,再细细描绘唇型,妆点困脂色。

  「宝贝,你长得很标致喔!妈妈常常在想,这样对你到底好还是不好……」张慧容轻轻哼道。

  张宛心难过得鼻头发酸。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替她梳发,认真瞧瞧她长什么样子了。

  「看看,你长得多像我,可是妈妈自己的感情路,也是走得一团糟,这辈子都毁了……女人啊,真的一点错都不能犯,片刻失足,代价就是一辈子了,你知道吗?」

  「妈妈,你恨我吗?」她也是母亲人生中的错误、拖累她一辈子的凶手之一。

  张慧容没有回答,眼眸微微恍惚,似乎又陷入自身的世界中,呢喃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孩子,我不求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找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贫富不重要,让他珍惜你,给你一个稳定的依靠,这样就够了。连你们的孩子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爱你?」

  只有这个时候,她会觉得,母亲根本没有疯,她比谁都清醒。

  几乎全世界都在告诉她,这个男人没有多爱她、她有多一厢情愿,现在,连母亲都这样说。

  那一天晚上,她接到疗养院打来的电话——母亲割腕轻生,用的是当天下午从她这里拿到,预先藏起的小梳妆镜。

  后来的许多年,她常常怀疑,母亲其实早有预谋要结束生命,那一日难得神智清醒与她说了那么多的话,是在与她诀别,表达一个母亲最后对女儿的关怀与叮咛。

  至于母亲恨不恨她?是不是与父亲一样,也希望她与徐靖轩分手?太多太多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问。

  *

  那是她人生中,最晦暗的时期。

  那一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早已超出她所能负荷的,母亲的死、意外拥有又失去的小孩、全世界的否定、看不见前景的感情……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坚持什么。

  几乎失去所有的她,很累很累,放任感情转淡,放任两人渐行渐远,最终连交集的话题都没有。

  毕业典礼过后,她向他提出分手,那样的痛苦,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熬下去。

  而他,不做任何的努力,轻易地放弃了她。

  她承认,她其实也在赌,用全部的感情下注,赌他还有没有一点点在乎她。

  姊姊得知她分手、母亲又过世,放心不下她,强迫她搬回杜家大宅。

  她怕徐靖轩找不到她,于是回去。

  事实证明,她输得很惨,刚分手的那一年,她一直在等,却等不到他。

  他连一丁点挽回的念头都没有。

  于是她逼自己彻底死心,放掉这一段,重新开始,用新的感情来努力忘掉这个男人。

  十年下来,她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却在重逢时,依然能够被他轻易地影响情绪。其实,感情不曾放掉,只是藏得太深。

  泪水一滴又一滴,滴在深浓的墨色咖啡里。

  一块手帕递来,她愕然仰首,记忆中一直盼不到的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

  「许嘉贞打电话给我,说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怎么了?」徐靖轩坐到她身边,温温地说。

  他的态度,像是她不曾做过那些伤人的言行,她有些迷惑。「你……不生气吗?」

  「有一点。」长指将她的发勾向耳后,他仔细拭干她眼角残泪。「但是我更在意你过得好不好。」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吃那么少?难怪没几天就瘦一圈。」

  那是因为最近孕吐情形严重,看见什么都没胃口……

  他将松饼切成一块块,轻声诱哄。「再吃一点好不好?」

  「你……不要这样……」别那么温柔,那会让她依赖沈迷,离不开他。

  徐靖轩看穿她的挣扎,轻声叹息。「就算他无法善待你,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你……」他这样说,好像……

  她微慌,不敢妄加揣测,自作多情。

  「宛心,我还在等你。」

  他真的是那个意思!

  十年前分手,她留有余地,他没来。

  十年后分手,她不留余地,他却来了。

  「为什么……」他这样说,好像用情极深,怎么也走不开的样子,这种心情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尝的,她一直以为,他没有那么非她不可。

  可是,他却说只要她想回头,他永远在。她不懂,她已经不懂他了……

  「宛心?」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一想……」他完全偏离她预设剧本的脱轨演出,乱了她原先的计划,她心乱如麻,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他。

  可以吗?她可以再怀抱一次期望吗?他这次真的确定要跟她定一辈子吗?她已经没有任何赌本,输不起了……

  「好,你可以想,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他如是说。

  第9章(1)

  一个礼拜过去,她拿不定主意,犹豫着,始终拨不出那通电话。

  第一次做产检,看见别人的丈夫亦步亦趋陪伴在侧,她心房酸酸的,好希望他在她身边。

  清晨孕吐,难受到站不起来,好想耍赖不去上班,那时也好希望他能在她身边。

  看见任何食物都没胃口,整个人憔悴了,好想念那道轻声慰哄着:『快吃,吃不完再跟我说一声』的语气,希望他在身边。

  第一次照超音波,看见肚子里未成形的小胚胎时,她好想和他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悦。

  无时无刻,她都想着他,希望他能够在她身边。

  一天清晨醒来,发现下体轻微出血,她吓到了,赶紧去医院。

  医生说,可能是生活忙碌,加上压力太大造成的子宫收缩,替她打了一剂安胎针。

  躺在医院里,她好无助,那时,忽然有些懂了他当年的迟疑。

  无论做好再足够的心理准备,要一个人承担,孕育一个新生命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有许多想像不到、超出能力范围的困难要面对,就像当时才二十岁、年轻的他与她一样,不见得应付得了。

  他只是想太深、考量得太远、顾虑的是现实层面,不见得是不在乎她,不愿负责。

  她想了一个晚上,拿着手机反覆犹豫该不该拨号,它先了一步响起。

  「宛心,快来医院,爸出事了!」杜宛仪急促的声律敲进耳膜,震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

  足足有四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交谈,因为一开口,总是争执,他无法认同她的言行,她无法认同他的价值观,最后,几乎不往来了。

  没有想到,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心肌梗塞?!发心脏衰竭,事发突然,没人预料得到。

  他说,他想见她……

  匆匆赶到加护病房,她胆怯地不敢上前。

  自从十多年前,为了徐靖轩而违背父亲、令他彻底失望后,她就不曾再指望他会原谅她,那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唯一想见的人,会是她?

  「心、心……」

  他好久没这么叫她了。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她不再迟疑,上前握住父亲颤抖的手。

  他从未有过如此软弱的一面。小时候,她好崇拜他,觉得爸爸无所不能,天大的事情都扛得起来,不像现在,连举个手都做不到……

  「你想说什么?」她忍住哽咽,倾身聆听。

  「你……和十年前……那个浑蛋……」

  「你想叫我离开他,是不是?」她记得,他好反对她与徐靖轩在一起。

  「是不是……你……怀孕……」

  「对。」她想,是姊姊告诉他的吧。「还是,你希望我别生下来?」

  「我……希望……希望……」他喘息,脸色白得发紫。

  「什么?」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当那轻不可闻的呢喃飘进耳畔,她眼泪溃堤,汹涌地淹没了丽容。

  希望……我的女儿快乐……我要她幸福……

  他交代的,不是命令她能不能与谁在一起、可不可以生下小孩,是只要她快乐就可以了,会不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会不会使杜家蒙羞,一点都不重要。

  「爸——」她脱口喊了出来。

  许多年了,她不曾再喊过这声称呼,她不晓得他听见了没有,唇畔带着一抹好安详的笑容。

  医护人员在她眼前来来去去,她什么也感受不到,麻麻木木地坐在急诊室外,杜宛仪伸手紧紧抱住妹妹,心疼她脸上彷佛找不到路回家、迷茫空洞的神情。

  直到凌晨,杜明渊与世长辞。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二十四小时不到,便成了毫无生命迹象的遗体,如此突然?

  *

  杜明渊辞世,她留下来打点丧礼事宜。名分上,她终究还是杜家的女儿。

  父亲头七那日,她在灵堂前守灵,杜宛仪来到她身边,轻声说:「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她递出手中厚厚的牛皮纸袋。「这些是从爸书房的保险箱里找到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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