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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一点烧。」上完课,一只手掌伸来,贴上她额际,然后下了这个结论。「我陪你去看医生?」
张宛心摇头,笑了笑。「药还有。」
先后走出教室,她跨了两个大步追上他,指头轻轻扯住他衣袖。「载我?」
徐靖轩没回答,把她手中的课本接过来。
今天上经济学,课本有点重。
牵出脚踏车,她快手快脚地爬上去坐好。
他家在南部,独自北上读书,租屋处离学校很近,平时便以脚踏车代步,她常常赖到后座要他载,省了偌大校园走到脚酸。
「懒鬼。」他笑斥,口气里没有一丝厌烦。
于是她也就嘻皮笑脸回他:「对呀。」
「真的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授课老师那里我会帮你请病假。」骑了一小段路,他才开口。
这里路面不太平坦,怕她坐得不舒服,刻意放慢了速度。
她双手轻轻拉住他腰间的衣服保持平衡。「你那天真的被我吓到了吧?」
「知道就好。」第一次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昏倒,他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所以你明明就很担心我嘛,这样还说不要当我男朋友,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她半嘻笑地缠闹,从一开始问得认真,到最后根本没有要他回答,以不造成对方任何压力的笑闹口气在问。
他低低轻笑,任她去嚷嚷。
经过颠簸路面,她身体晃了一下,他腾出右手抓住她,顺势往腰间摆放,她小小愣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指间轻触他腰际,感受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衣料传到她掌心,她迟疑地、缓慢地收拢双臂圈抱住,发现他并没有拒绝。
「待会儿没事的话,要不要去我那里?」
「啊?」她差点一头栽下去。
他、他……这句话,好猛!
徐靖轩完全不需要回头就知道她想歪了。
「经济学分组报告要做产业分析,你那天没来,我就先把分组名单交上去了,你跟我一组,我资料搜集得差不多了。」经济学老头超狠的,当天公布,当天搞定,逾时不受理,分组名单上没有的直接以零分计,看谁还敢乱跷课!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轻按住胸口,舒缓娇弱心脏受到的刺激。
他住的地方,是很学生式的单人套房,不若一般男孩子的猪窝,他打理得相当干净清爽。
张宛心第一次踏进他的住处,好奇地四处打量。
桌上有台电脑,教科书整排摆放在书架上,床铺、衣柜,每一道摆设实用简洁,没有多余的累赘,很符合他沈稳理智的行事风格。
他开了电脑,点开文件夹,要她先研究资料,他则动作俐落地泡好两杯即溶咖啡。
「你不怕我在里面发现一堆A片?」听说男生电脑里好像都少不了这些。
「要真有你就危险了。」
他才不会。张宛心有恃无恐地轻笑。
徐靖轩将冲好的咖啡摆放一旁,抽出书架上的资料夹,弯身与她讨论查到的资料,以及报告的初步架构。
她回身想说点什么,冷不防与后头近在咫尺的他撞个正着,不偏不倚凑上他微启的唇。
她愣住,他也愣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跳开,她也没有。
他定定凝视她,眸色柔沈,于是她放胆,仰首微倾上前,再一次密密贴合他的唇办。
他很快便有了回应,搭在桌缘与椅背的双手移到她身上,轻轻拥抱,掌心贴抚肩背。他们的第一记亲吻,不算太火热,是唇贴着唇,温柔轻吮的那种,连舌尖都害羞得不敢碰触、舔舐。
这是他的初吻,他想,应该也是她的,因为她看起来好生涩、好紧张。
结束了这个吻,他微微退开,没有多说什么,却悄悄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无声地十指交握。
「那个——」开了口,发现声音有点哑,她清清喉咙,试图解释。「杜非云、宋承均、还有……我不知道你想的还有谁,可是他们……我不是……」
努力想说清楚,却发现那好难。
要说亲人,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要说不是,可维系他们的真的就是亲人的那种关系……
她从不对谁解释这些,可是她不希望他觉得她很轻浮随便,她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我知道,你不用说。」她此刻忧虑、无措的模样其实比较让他心疼。
至于她难以启齿的身世问题、与那些男孩子的关系,他不必懂,真的没有关系,他只要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够了。
她吻他、还有凝视他的神情,一直以来都很专注,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在游戏。
而他,也不是。
第4章(1)
她是他的初恋,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谈过的一段恋情。
从反感到了解、忍不住产生怜惜,再到深深爱恋,一点一滴,他所倾注的每一分感情,都货真价实。
可是,他却忘了问,她——是否了解?是否感受得到,他真的很爱她。
一直到后来,分开之后,他常常产生这样的疑问。
徐靖轩将思绪由悠远的记忆中拉回,望向玄关处摆放的雨伞。
赔罪求和的礼物送出去了,很容易讨好的小妹露出笑容,既往不咎。另一项迟了许多年,该给女友的宠爱礼物,仍搁在口袋中,再也送不出去了。
他犹豫了一个晚上,在心中模拟过无数说词,鼓足了勇气,才拿起那把充当藉口用的摺叠伞,预备到隔壁按门钤。
但是,他并没有预期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女方悲愤,男方恼怒,顶着脸上清晰的五指印拂袖而去。
他尴尬地僵在原地,不知该上前安慰好,还是退回屋内,假装没看见。
张宛心回身瞧见他,狼狈地拂拭颊畔泪水。
「呃……你的伞。」脑袋一片空白,想了一个晚上的台词,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她接过,没多说什么,匆匆开门进屋。
他盯着紧闭的门,良久无法动作。
她跟情人闹意见了吗?那,又是为了什么事?
记忆中,她脸上总是带着笑,他说的话,她只会说好,交往期间几乎不曾起过争执,更别提使用暴力。
她是那种难过会用笑来掩饰,然后自己躲起来哭的个性,对方究竟说了什么,让她如此伤心,连泪都藏不住?
目光再度飘向她所在的方向,神情难掩忧虑。
她——还好吗?
又过了几天,他晚上出门采买日常用品,电梯迟迟等不来,他想起下班的时候好像看见三楼住户要搬进来,大概占用到电梯了。
五楼不算高,他也不以为意,打开安全门走楼梯。
踩下第一阶时,轻不可闻的吸气声飘进耳膜。
他顿住脚步,认出蹲靠在转角的身影,纤弱的肩微微颤动,只有泪水无声自圈起的双臂间流淌。
那种连哭都哭不出声的模样,瞬间揪握住他疼痛的心。
他收住步伐,无声退回安全门的另一端,听着她一声声浅促不稳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也在他心底回荡,一声声,揪扯心扉。
良久、良久。
回到屋内,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双手却自有意识地行动,等他回过神来,正站在厨房中央,看着烤箱里刚出炉的饼干发呆。
巧克力可以抗忧郁,你不知道吗?
我要吃、我要吃!做给人家吃啦……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吃几片巧克力饼干。
成效如何?他不晓得,但是她说能抚慰悲伤,吃完后总能见她再度露出清灿笑颜。
他找出密封罐,将所有烤好的饼干放入,带着它按下隔壁的门铃。
来开门的她,双眼仍看得出明显的红肿,他递出饼干罐,再安静返回自己屋内。
张宛心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回到房内,又抱着饼干罐呆怔了十分钟。
最后,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缓慢地打开瓶罐品尝。
这是他做的,隔了十多年,她仍能一口便尝出来。
她咬了一口,又一口。
这饼干,是苦的。
她骗了他,吃巧克力饼干一点也没有办法让心情变好……
流着眼泪,她吃光了所有苦苦的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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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遇见她时,她脸上又挂回那记他熟悉的浅浅笑容。
「巧克力饼干很好吃,谢谢。」她将空罐子还他时,这么对他说。
「你们……」他迟疑了下。「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她微笑回答他。
和好了吗?那就好。
他可以安心,品尝自身的惆怅,在爱情里,继续孤独。
再隔一天,他下班回来时,半掩的安全门内传出争执声,他停下找钥匙的动作。
她不是说没事了吗?
来不及回避,失控的音量已传进他耳里。
「我是有其他人,那又怎么样?你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不要拿我跟你比,我没有你那么脏!」
「是吗?」男人哼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二十岁就堕过胎,谁晓得这几年下来你为多少男人拿过小孩!」
心房一阵重击,徐靖轩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