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在密密的花枝间,丘夜溪屏住呼吸,悄悄蹲在那,听着外面母亲和曹夫人的对话--
“心蓝,还记得你我当初的约定吗?”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如春花摇摆时的婀娜旖旎。
“怎么会不记得呢?”曹夫人的声音则洪亮得多,显然在这个家,她握有绝对的主导权。“当时我们说好了,若生男,结拜为兄弟,若生女,结拜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
那暧昧的停顿之后,是两个女人的大笑,然后一起说出,“就结为夫妻。”
丘夜溪不大懂得母亲为什么会笑得这样开心,只是很不喜欢曹夫人一见到她,就紧紧握着她的手把玩,上下打量,又夸张地对母亲说:“哎呀,秋娘,看你生的这个女儿,粉雕玉琢的,真是可爱。”她的脸颊又会被曹夫人狠掐了几下。
她不喜欢被人这样“蹂躏”,所以只好躲起来,免得再遭毒手。
“她们说的事情,你明白吗?”忽然,她的脚前出现一个小小的影子,一个柔细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这声音带着些顽皮,似乎只是为了吓她一跳而已。
但她平静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子正半蹲在那,朝她微笑。
如果说她是“粉雕玉琢”的话,那这个男孩子才真是漂亮得“精巧细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般在她面前眨啊眨的,皮肤白皙又粉嫩,五官也柔美得不像话,若不是他穿了一身男孩子的箭袖装,她真会以为他是女孩子。
“我娘和你娘想让我们俩做夫妻。”男孩子悄声说。
他眸子闪动的诡笑让丘夜溪很不舒服。
于是,也不管自己是否真懂“夫妻”这个词,她就立刻回道:“我才不要和你做夫妻!”
“为什么?”男孩子讶异的表情上有抹受伤的情绪闪过,这辈子……当然,目前只有六岁的这辈子,还没有人拒绝过他什么呢。“和我做夫妻有什么不好?”
“和你做夫妻有什么好的?”
男孩子的黑眸骨碌碌乱转,掰着指头细数。“我家有很多钱,可以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花衣服。”
她冷笑。“我最讨厌花衣服。”
“那、我家庭院这么大,我们可以在面玩捉迷藏。”
“我不喜欢玩,而且我们龙城的庭院比你家这还大。”
“嗯……我爹娘都很疼我,你和我做夫妻,我爹娘也会很疼你。”
丘夜溪觉得他说的越来越好笑。“我有爹娘疼,为什么还要你爹娘疼?”
男孩子绞尽脑汁地想。“那么……你和我做夫妻……晚上我可以帮你暖脚,就像我娘给我暖脚一样,或者我陪你睡觉,你就不怕鬼了。”
她啐了他一口,“呸!谁要你暖脚!你才怕鬼呢!”
桩桩件件的好处都被否定,那男孩子漂亮的眉毛一沉。“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做夫妻吗?”
“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做夫妻?”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男孩子的眉头皱紧,“见到我的人都喜欢我。”
“我就不喜欢。”觉得和他说话很无聊,于是她起身,从花木之间走出去,悄悄地离开母亲和曹夫人所在的位置。
那男孩子在后面叫了一声,“喂,你叫什么?”
“夜溪。”她答了一声,又想起自己忘了加上姓氏,“丘夜溪。”
男孩子在后面闷闷地说:“丘夜溪,你会喜欢上我的!我叫曹尚真。”
丘夜溪头也不回的走了。管他什么曹尚真还是曹尚假,与她何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还能强迫她喜欢不成?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也说不上来。也许因为自小在她眼中最了不起的男人,该是像父亲那样,是一个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豪气干云的大将军,哪怕是满脸的大胡子,一身的汗臭味,都让她觉得亲切。
而这个曹尚真,漂漂亮亮,干干净净,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一身香喷喷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熏染了什么,她才不会喜欢这么像女孩的男生呢。
至于什么做夫妻,那更是可笑,娘肯定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反正爹说过娘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这一次,一定是娘的稀奇古怪病又发作了。
再过几天,等爹和朝廷述职之后,他们全家就要返回边关龙城了,只有那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第一章
茯苓国景寿十三年。
龙城守将丘如海将军年初因为罹患重病不幸病逝,他是茯苓国第一武将,镇守边关多年,深得百姓的爱戴与朝廷器重,因此他病逝后,朝中迟迟不能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代替他。
直到上个月,丘如海的女儿丘夜溪上表朝廷,愿女代父职,镇守边关,而龙城也有多名副将联名恳奏,力荐丘夜溪,才终于让朝廷做出决定,封丘夜溪为龙城守将,赐名红袖将军。
按规矩,任何被册封的朝臣必须入京面圣,谢恩领封。
现在是春江水暖的季节,京城又是全国繁华之地,所以当一行格格不入、武人装束的兵将入城时,立时引起了城内不少人侧目。
马队最中间的是一个女子。柔美的五官,修长的脖颈,小小的螓首,只是神情峻冷得不像女孩子所该有的气质,身上的铠甲也昭示着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她就是进京受封的红袖将军--丘夜溪。
从龙城赶到京城来,她已经和手下副将们赶了七天七夜的路,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却懈怠不得。
此次入京对于她来说,受封帅印并不是最重要的。邻国东岳近几年国力壮大得很快,在军事上也越来越有虎视眈眈之心,她父亲生前希望能加紧对龙城的防守,加固城墙,提高士兵的装备,但是朝中迟迟没有拨下款项落实,这一次入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此事了。
“小姐,您应该先入宫面圣。”副将丘思道是她家的家臣,自小就跟随着她父亲,所以跟了丘家的姓,不仅是丘如海的心腹,也是他去世后,丘夜溪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
丘夜溪想了想,问:“要见陛下,先要递折子奏请吧?”
“对,先要交折子到礼部,然后按签号排位,快的话,三天之内就可以见到陛下。”丘思道曾多次陪丘如海入京面圣,这道流程他非常清楚。
思忖片刻,她忽然说:“那我们先去户部。”
“户部?”他讶异,“您去那边做什么?”
“要钱。”丘夜溪一咬唇。
丘思道忙说:“可是我们和户部没有交情。户部尚书听说虽然是个刚上任的新官,但是很有手段,我们贸然去见,未必能达到目的。”
玉石般的瞳仁儿闪过一丝轻蔑的光,“是个贪官吧?我不怕他,再说只是见一次,探探虚实,若是款项卡在户部,而不是陛下那,这个尚书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他叫什么?”
另一副将接话,“听说姓曹,是去年殿试的头名状元,叫曹尚真。”
丘夜溪的眼波一震,喃喃低语,“怎么是他?”
茯苓国的户部现在很热闹。每年春季都是户部联系其它五部统计去年所有支出和收入的时候,要在十天之内将所有帐目计算清楚,封装成册,呈报皇帝。
按照惯例,应该是各部先办各自的差事,然后一体上交到户部,再由户部统计好呈交内宫中丞,但是今年因为户部尚书要求各部尚书亲自带人到户部结算,使得所有人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
按理说,一个刚刚上任的户部尚书,不该有这样的权力要求其它几部做什么,但是这个曹尚真却又有点不一样。
其父曹清誉曾任吏部、工部尚书,而曹尚真不仅是家学渊源,而且为人更是聪颖异常,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解元,要不是中途其母病逝,要守孝三年,说不定十八岁的他就能参加殿试。
十九岁,曹尚真服孝完毕,参加殿试,果然一举夺魁,被陛下钦点为状元,从此步入官场,一路平步青云,二十岁就当选户部尚书。
还不仅如此,因为皇后与曹尚真的母亲是表姊妹,所以对曹尚真格外喜爱,在他的母亲病逝之后,皇后几乎将他视若己出,所以曹尚真进出皇宫犹如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容易。
还有小道消息说,其实陛下并不仅仅是让曹尚真当户部尚书这么简单,说不定只是让他在这个官职上历练一阵子,赚出一些名望,他日就会是当朝丞相了。
有这样的背景身份,试问谁还敢轻慢小觑他的命令?
只是叫人疑惑的是,户部大堂上,众人忙得团团转,可曹尚真本人却不在大堂之上,他在哪儿呢?
距离大堂不过片刻的路程,后院的清心堂,身着一品官服的曹尚真正歪着身子坐在桌案旁,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晶莹碧绿的宝石,眯起狭长凤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一笑,垂下手。“张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这么好的宝石,该给尊夫人配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