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轻折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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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厢房里窗扇也都开着,却有种诡谲的香气盘旋不去,弥漫在周遭,说不上是讨厌或喜欢的味道,却在这阵香气里待得久了,就要浑身发冷。

  她微蹙了眉,手稍稍一摆,会意的小婢转身就回房去取银绣黑貂薄氅来,另一名小婢机警地向三千阁主的房里去,依着夏语欢的指示去取檀香双耳麒麟炉来。

  安排好了,夏语欢微笑着绕过纱幔屏风,花梨木圆桌前的两个男人默不作声,鬼燕难得地没有笑容,而另一位陌生的来客……

  那个男人,很危险!

  夏语欢稍稍沉下了心,那男人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冰冷的眼神没有见到美色的惊艳、也没有窥得春光的贪婪,目光很静、很厉,几乎是一种评估的神色。

  然后,她清晰地看见男人的目光在见到她胸前微露的春光时,迅速地阴沉了下来,那种夹杂了怒气的阴沉甚至是一种责备「她」竟露了肌肤让人瞧见的不悦。

  夏语欢眨了眨眼。她是聪明的女子,也曾经在江湖里打滚过一段时日,见过世面、走过生死,没有一般世俗赋予在女子身上三从四德的严密礼教,因此她在男子眼中观察出的并不是寻常人对于青楼勾栏女子的轻蔑和瞧不起,而是更深沉的——

  这个男人,透过她的穿着,在看着另一个女人;或者说,他想像中的女人。

  他来三千阁,要找的并不是她吧?

  第1章(2)

  夏语欢轻盈微笑的目光里,也在评估这个陌生的来客。「公子第一次来青楼?」

  男子的目光转向夏语欢脸面,对于她明媚亮丽的美貌没有太多的反应,而一旁的鬼燕则伸出手去,迅速将她挽到自己怀里。

  「这位是巫公子,是盟主的重要客人,来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三千阁哪!」

  鬼燕笑嘻嘻地这么说,然而夏语欢的纤腰被他搂着,那双大掌里冷汗冰透,让她清楚明白了他对男子的防备,心里头也暖和和的,高兴他对自己的维护。

  心里越踏实,夏语欢笑起来便越发地轻盈。「巫公子初来乍到,语欢还没给您见礼呢!」

  她斟了杯酒水,双手端着,奉到了巫邢天面前。「公子请。」

  巫邢天望着她,没有接下她的酒。「你是十二金钗之一?」

  「是。」

  「当红的姐儿,一天要接多少客?」

  这么问话非常失礼,并且相当轻蔑,一旁鬼燕听了勃然大怒,几乎要拍桌子怒吼出声。

  夏语欢香软的小手轻轻按在鬼燕掌背,居然立即安抚了他的愤怒。

  巫邢天的目光捕捉到那一瞬间的亲密互动,冰冷的眼神也微漾起一丝惊奇的波动;他似乎没有想到,这样应该只会发生在恋人之间、挚友之间乃于至亲之间的深刻情感流动,也能在青楼的姐儿与恩客之间出现。

  「巫公子,要培养一个名妓并不容易的,得从小时就穿金戴银地养,吃精致的食物,赏玩优雅的书画,听最缠绵的丝竹,还要请夫子来教书认字,懂操琴下祺,用最好的环境养出来的女孩,才不会有没见过世面的酸腐气。这样落落大方、气定神闲的风范,要成为名妓的入幕之宾,也不会是下品的人物。」

  夏语欢说着,露出娇俏的微笑。「初来的客人,按理都应设帘与姑娘们闲谈,几个往来之后才能撤帘;若恩客要求上得姑娘的床,也要姑娘的同意;这三千阁,是以姑娘的意见为主的,姑娘不愿待客,阁里也不会硬逼。」

  素手纤纤的明媚女子,用那双俏丽的眼睛淡淡地望向巫邢天。

  她既不回答他「一日需待多少客」、也不回答他「是不是上了床」;她清楚地明白这个男人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而这样的问题,也不是在问她。

  「巫公子想见阁里的哪位姑娘呢?」

  夏语欢温柔的问话,犀利得像刀一样,切进了男子眼底。

  那一瞬他瞳孔缩如针细。「十二金钗……现在都在吗?」

  「姊妹们都有客了。牡丹头牌如今等着嫁人,见客都设帘,但她的琵琶是一绝,巫公子可需引见?」

  「都有客?」巫邢天粗砾的嗓音沉得仿佛诅咒一般,「梅晴予……也有客?」

  夏语欢微笑嫣然的脸庞倏然一怔,顷刻便苍白起来。她想起来了……

  风大姊从九死一生的海难中平安回返的时候曾经说过,有个覆面的男人在找晴予妹子!

  巫邢天见到夏语欢褪去血色的脸庞,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逼人卖皮肉的三千阁,上下都该死!」

  话声落了,那弥漫厢房里的诡异香气便浓重起来,夏语欢偎在鬼燕怀里,劈手将一整杯的烈酒摔到桌面去,醇郁的酒香在短暂的瞬间混乱了那股令人浑身脱力的香气,然而只有一瞬,鬼燕甚至来不及抱起夏语欢逃命,他一身的轻功身法便仿佛被那股魔异的香气压制住了,连吐息都感到艰难。

  忽然,厢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

  夏语欢想起她身边两个见习的雏儿方才被她打发去拿大氅和香炉,这会儿是回来向她覆命的……

  她心疼起来,这个蒙着脸面的男子看起来杀人是不会留情的,可怜她那么疼惜、用心教养的两个雏儿来自投罗网……她慌得泪水都要落下来了。

  影影绰绰的,那两扇门是被推开了,却不是伺候她的两个雏儿,而是一个纤冷、丽如柳刀的身影。

  一扬手,那么一指甲片儿的千年檀香便飞扬开来。

  纯净至极的檀香袪除不净,任何巫蛊都要退避。

  「巫凰教祭司驾临三千阁,阁主艳娘代诸位姊妹承您的礼了。」轻冷清脆的声音仿佛珠玉一样,分外地好听。

  巫邢天恨恨地瞪向那个女子的身影,但还轮不到他发作——

  三千阁今晚真是多事之秋,阁门敞开的大厅,砸桌摔椅的怒吼尖叫声突然响起,乒乒乓乓的混乱惊动了高处的十二金钗专属厢房,众家姊妹都从房里出来探看形势。

  而巫邢天作为轻微的警告所使用的一点引魂香,随着珍贵千年檀香的出现已淡化成一般的青草香气,他冷冷地起身,越过了警戒的鬼燕和夏语欢,随着三千阁主的身影出了房门。

  大厅里,涌入的一群汉子面目狰狞地大肆破坏,一边威胁客人,一边挥着大刀怒吼,指名要鹰行堡的当家少主子——鹰求悔,出来让他们大砍个十七八刀,扰扰攘攘的理由是鹰求悔占去了他们帮派老大今晚指名要的女人。

  女人的名字,正是梅晴予。

  对房的厢门在喧闹声中也是大开,却没有任何人走出。

  巫邢天冷冷地环视一圈,他的目光在各朵风采殊异的美人间流转而过,却没有见到他要找的女人。

  但他的目光直眺向对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伟岸的男子披着外衣走出,他手边温柔地牵着一只怯怯的小手,一身锦织的华服将身子包裹得紧密,却独独在双肩里斜开了口子,露出浑圆的肩头,女子精绘了几许红梅的肌肤那样白皙,衬得娇艳而勾人,温柔的眼儿凝视着人的时候,那种专注而信赖的目光,几乎能让被这么望着的人恨不得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娇婉柔弱的梅晴予,是三千阁里最受江湖人士——尤其是黑道人马——喜欢的姐儿。他们为的不全是那身子,而是珍惜着她眼里的美好景致。

  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硬汉子们,也会有心底深处潜藏的柔软;梅晴予的存在,就是抚慰他们偶尔需要休息的心。

  甚至不光是叱吒风云的喋血男儿会来找梅晴予,听她唱小曲儿、念诗词、抚琴谈天,连他们的夫人小妾也会来寻她,但不是为了争宠吵闹,同样也是来这儿休息。

  身为黑道头子的眷属,所要承受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在连年的争战、权势、血腥之中逐渐磨耗掉的温柔和平静,她们也会怀念、也会伤心。

  而梅晴予的存在,几乎就像是她们存活于世的最后一点美好。

  她们把温柔和平静都存放在她这里,而在争战之中偷空的那一星半点时间,来她这儿做一点小小的休憩。

  因此,在这样珍贵的安宁被粗暴地打断的时候,愤怒是深沉而巨大的。

  鹰行堡的当家少主沉下脸色,他的杀气没有盛大地展露,是因为梅晴予就站在他身边,若任意纵自己的气势流泄,恐怕会伤害到脆弱柔软的她;而实际上,也没有任何见惯生死的硬汉子,想让自己沾着鲜血的狰狞模样被梅晴予看到。

  惊吓到她会令他们不忍,而亲手摧毁自己心中那仅存的一块美好之地,更是他们所不愿。

  所幸三千阁并不是个能任人欺辱踢馆的地方,在大厅里叫嚣胡闹的打手很快就被蜂涌而出的护院一个个「请」出阁去,三千阁主同时也让他们带回昂贵的赔偿帐单,并且附上威武小王爷的手令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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