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宽阔的大堂中,七、八名歌姬舞女混乱地站在堂中央,西面是几名峨冠博带的臣子,正前方,一张宽敞而柔软的锦榻替代了本应出现在那里的椅子,摆在所有视线的焦点处,锦榻上,是个着黑白紫三色王服的男子。
他微侧着脸,低着头,从白佳音的角度原本只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但是她的走进显然惊动了他,只见他缓缓抬起脸,比刀锋还要锐利、比深涧还要幽沉的眼神,就在这一刹那间,刺到白佳音的眼中。
她顿时呆住,怔怔直视着这张脸——他是人中龙凤,还是人中妖魔?
不,他谁都不是!虽然那乱蓬蓬的脏发已经整洁且一丝不苟地盘踞在他的头顶;虽然那一身破烂不堪到似乎被风都能吹散的衣服已经换成让人心悸敬畏的王服;虽然他此时此刻是天雀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宁王赵玄宸,而不是缩在街边墙角,嘻笑着等待人赏赐的乞丐,但是,但是!
她盯着他,或者说是瞪着他,因为这个人即使是化成灰,磨成粉,落在水里,散在风中,她也忘不了这张脸,即使他有千千万个理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是那个人,但是上苍就是开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是他!那个救她于危难之中,却也乘人之危地轻薄了她的无赖!那个搅乱了她的心湖之后便失踪三年,杳无音信的混账!
他居然是他!
为何?为何!
而那个无赖,那个混账,在一看到她时眼角就眯了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而已,白佳音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那个人,即使在她也换了装的情形下,同样认出了她。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之后,他赫然从软榻上站起,挺拔地伫立在大堂之内,一身幽沉之色的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都下去!”又伸出一指,指着白佳音,“她留下。”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所有人飞快地撤离。
当门外的守兵训练有素地将大堂的门轰然关闭时,白佳音这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发现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她恐惧跟他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从以前到现在都讨厌排斥,但是她还没有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就被他一伸手将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那紧扣她腰肢的力量,与三年前一样,让她无法挣扎。
紧接着,他的唇就像是熟练得曾演练过无数遍似的,找到了她的,迅速侵入,占领!
不能挣扎也要挣扎,因为她来天雀不是为了再一次自取其辱,而是为了报复之后再遗忘掉这个男人!
她狠狠的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终于让他吃了痛,总算放弃对她唇瓣的掠夺,但是他没有完全放开她,更加恶劣的是,他的一只手已经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滑入她的衣服领口,滑到了她的胸前,滑到她小心遮掩的丰盈柔嫩之上。
白佳音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喝道:“你干什么?”
“验明正身。”他挑着嘴角浅笑,邪佞的味道流泻而出。在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之前种种关于他的传闻,这个人,的确是人中妖魔!
她狠狠地揪出他的手,甩到一旁,冷笑着说:“宁王,我是以礼相见,但这就是你们天雀人的待客之道吗?”
“这是我对你的‘待客之道’。”他悠悠然转过身,“更可况,你不能算是我的客吧?”他随意寻了张那些臣子坐过的椅子坐下,歪斜的姿势,极其散漫,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些三年前的本色。
犀利的眸光自下而上地盯着她,“白大小姐,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我天雀想做什么?开店?还是做间谍?化装成男子是为了规避我天雀的法律吧?难道一个西岳已经不能让你满足了吗?”
“是天雀的法律还是您宁王的法律,宁王心中比我明白。”她昂着头,“为何禁止女子经商?”
“因为……”他拉着长音,笑意吟吟,“我不想看到第二个白佳音。”
“这么说来王爷对我有所不满?”
“若不满,就不会同你许婚。”他对她勾了勾食指,“你是按捺不住了,所以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天雀人?”
她在他面前似乎很难保有心事,所以只有用冷笑来武装自己心中的震动,“别自以为是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天雀人?更何况,我找你做什么?”
“找我,是因为舍不得我,忘不了我,恨我,又放不下我。”他始终盯着她的眼,每一个字的说出都像是在故意撞击她的心灵。“看你的眼神,可以杀人似的,若不是对我爱恨交织,你不会这样对我。”
“你看错了,我只是嘲笑你的自大和无知。”她一顿,一道谎言忽然在心底酝酿,冲口而出,“你大概是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
那含笑的眼神突然精光四射,似是有杀气阴霾在眼底,妖魅的冷笑也凝结成冰。他一瞬间扑到她面前,箝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骨头捏得死紧而生疼。
“嫁人?何时?嫁谁?”
白佳音几乎要被他的表情吓住,但她努力保持平静,以及嘴角那抹蔑视的冷笑,“就在我出海的前三天,嫁的是书香门第,我相公虽然不是一门霸主,但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看到他眼底的愤怒和杀气,她忽然很愉悦。原来这个人并非坚不可摧,无论是做乞丐的时候,还是成为现在的宁王,他永远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在蔑视所有人的愚蠢。终于,轮到她来蔑视一回他的高傲和自尊了。
“你嫁人?你居然敢嫁人?”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狠狠撞击她的耳膜,“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了吗?”
她还在蔑笑,“算了吧,那不过是你的一句戏言,谁会当真?”
“我会!”
他认真而执着的表情让白佳音在这一瞬间似乎恍惚了,似乎他真的是个在等待自己,已经等待了三年的痴情男子。但是,转瞬间这个恍惚又变得清晰而真实,让她忍不住哼道:“如今已过三年。”
他缓缓念道:“还差一个月零七天。”
她的心居然再度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居然记得?还记得他们分手的日子,而且时隔三年,记得如此清楚。但是这样的他更加可恶!他明明记得如此清楚,却从未有任何只字片语给她过,他在三年前给了她一个承诺,却没有以希望作为承诺的担保。
三年,还差一个月零七天的三年,不,是已经过去三十四个月零二十七天的三年!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做了什么?他在这里当着至高无上的宁王,对她,却无所作为!如今他这样愤怒的指责,毫无道理和立场可言!
她噙着冷笑,直视着他,她让自己的笑容笑得淡然,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笑容最具杀伤力。
他盯着她,直到似乎过了许久之后,忽然松开手,倒退着踱了几步,又一下子斜靠着那张宽大的软榻坐下,所有的愤怒和杀气在他的脸上像突然散去的乌云一样,消失得不见痕迹。清幽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回,换他掌控情绪。
“白大小姐,你女扮男装,妄图在天雀进行交易,已触国法。接了公主的绣球,假凤虚凰,骗取皇室婚姻,罪犯欺君。只凭这两条罪名,我就可以把你关在天雀,一辈子!”
她咬住唇,思量着如何应对他抛过来的这一招,但是他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我不会舍得你死,所以我给你两条活路,任你选择。一、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假驸马,心蓝那个丫头是个瞎子,看不出破绽,只要你坚持不圆房,我也可以为你遮掩真相,一切就相安无事。二、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天雀,这边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就算白佳音是个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条。她毫无迟疑地说:“我选二。”
他一副意料之中地点头,“那好,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皱皱眉,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地让她走,相对于之前他那样的变色震怒,现在的轻易放手是如此矛盾。
男人啊,总是如此的现实吧?听说她已经嫁为他人妇,就再也不愿意碰她一下了。
虽然心中有种难言的痛一点点地撕裂、蔓延,但她仍旧保持着高扬的气势,也保持客气礼貌的姿势,对他欠身一躬,转过身去摸大门。
就在此时,他又在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只要你出了这道门,我即刻下令杀了心蓝。”
她惊诧的转身,“为何?”
他笑道:“因为她已经答应过我,若不能选出夫婿,生死交由我决定。你不做驸马,她便死。”
她愤怒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做驸马!”
他叹着气点头,“知道,所以这是她的命,你也毋需自责。”
白佳音惊惧的瞪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男人。他是谁?如此陌生又熟悉。难怪,难怪天雀上下人人都怕他如死,他是妖孽,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