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敲两下门,而后推门走进去。
「……妈,我等下就去机场接她!不要再念了好吗?」
一走进来就听见顶头上司使用中文,对电话那一头的大老板叹息,冯维辰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摆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后,退出办公室。
邬汉文耳上别着蓝芽耳机,一心二用地处理公事,手指敲着键盘,耳边听着母亲的唠叨。
「我知道她不爱肉味只爱鱼汤,我会准备……我知道她怕冷,妈!春天都快过了,热个半死,她不会着凉的!」忍不住揉了揉鼻梁,他觉得头痛。
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交代事情了?疼宠一个人也该有限度吧?
一个月前,他失去了未婚妻Joanna,但却多了一个小孩,以及小孩的妈。当他说出要带周俐亚到美国待产的决定时,原以为母亲会反对——她确实是反对了,但反对的理由却跟他以为的不同。
「怀孕还没三个月,坐什么飞机!她身体撑得了吗?好歹也得安胎到稳定期吧!要回美国你先回去,俐亚留下来,等下个月再说。」萧云霓一口回绝儿子要带周俐亚到美国的提议,并坚持要将人留在自己身边照料。
一向难缠的妈……还满喜欢周俐亚的,为什么?
瞥见助理拿了东西进来,他分神瞟了一眼,是Joanna寄给他的快递。她现在知道他回纽约了?
放下手边的工作,他伸手拿来那只牛皮信封。
「你有没有在听啊?都要当爸爸的人了,要体贴一点……」
「我知道。」母亲的叨叨絮絮,他听不进耳里,只是习惯性的随口应付,两眼专注的盯着手中的信封,他拆开封口,倒出了一串钥匙。
他当然认出那是他和Joanna同居住处的钥匙,房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卖出了,如今她把钥匙寄给他,显得多此一举。
不,这是Joanna的任性和示威,藉由这样的动作告诉他,他们之间再也无法挽回了。
「汉文,你有没有在听?俐亚预产期在十月底,我把这里事情忙完,九月就去美国陪她,我警告你,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她笨笨的,什么都不懂,喂,有没有听见啊你!」
老妈还在耳边不停的念,他静静的听,心如止水的望着Joanna寄给他的钥匙,然后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连同与她曾有的回忆,全部抛弃,不再留恋。
「妈,我现在就出门。」敌不了母亲的唠念,他放下未处理完的工作,挂了母亲的电话后拎起外套,离开办公室,并招助理一同出门。在车上,他顺势处理一些公事。
「我明天中午进公司,下午的会议让副总代我主持。」邬汉文翻阅文件时,头也下抬地交代着。
「没问题。不过明天中午才进公司,是私事?」
「陪我小孩的母亲产检。」是否他亲自游走请托约纽教学医院会说中文的妇产科主任,请他担任周俐亚的主治医师。
他要一切都妥妥当当,有万全的准备期待他小孩的出生。
「唔。」冯维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有意见?」他音调压低。
「没,只是错愕。」他摸了摸鼻子,老实回答,「没想到你很乐意接受不在预期中来到的小孩。」虽然很老实,但表达的方式很含蓄,因为他很清楚上司不爱太过激烈的答案。
「责任。」这,就是邬汉文无微不至安排的原由。
「责任?因为怀孕了所以结婚,你不认为这是个很烂也很老派的理由吗?」他不能理解上司的想法,就因为对方怀孕了,他要跟一个称不上认识的女人结婚,这会不会太瞎了?
「我就是这么老派的一个人。」虽然很小就被送出国念书,打扮很时髦,但邬汉文的思想很老派。
重新置产,房子重新装潢,安排厨娘和保母,让她们可以在他上班时间陪伴在周俐亚身边,协助她适应生活,他还会要她学英语、上语言学校,连同她那个迫切需要心脏移植手术的弟弟,他也安排来美就医,再过两周,周雅暖身体状况OK,便会搭乘专机来到纽约。
这一切都是因为责任。
虽然她暂时占住他妻子的位置,但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该做的,他都会做。
对他来说,这都是不花心力的表面功夫,但周俐亚却大受感动的感激他,偶尔会收到她寄来的Mail,信中尽是她对他的感谢。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他不记得自己对她温柔过,唔,怎么最近想起她的时间好像变多了?
「难怪Joanna受不了你。」冯维辰小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邬汉文耳尖听见了,危险地眯起眼。「再说一次。」
「没,我说Boss,我该怎么称呼周小姐?」依冯维辰对上司兼学长的了解,应该不会喜欢他喊周小姐一声「邬太太」吧?
「叫她俐亚。」他眉头微微一皱。「半年后她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看着上司的脸色,冯维辰却没胆问更没胆揣测上司。
机场到了,主从二人一前一后下车。
在未抵达入境口之前,邬汉文却接到航空公司的来电。
「邬先生,航行中因为发生乱流,周俐亚小姐受到惊吓,有出血现象,一下机已安排她就医……」
不用照镜子,邬汉文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出血?不是已经进入安定期了吗?怎么会突然……
问清楚她被送往哪家医院之后,他火速前往。
*
当邬汉文找到周俐亚时,看见苍白虚弱的她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一脸的惊魂未定。
只有她一个人,身边走来走去的全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她英文不好,请来的家教告诉他,她其实读写能力不差,听也OK,就是对开口说英文感到恐惧。瞧她隐忍害怕而全身颤抖的模样,竟让他感觉心被人揪住般。
当他有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发现是他,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隐含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
「汉文……」
紧抓住他大掌的这双手,好小,且一直在发抖,却感觉得到她藉此托付给他全然的信任。
「不用担心。」他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问题的。
「原来是你啊,邬先生。」一个操着中文,年近四十的医生跟他打招呼,「我以为明天才会碰面。」
他的身材中等,可站在高头大马的外国人中间,显得特别矮,但他却是这间教学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术一流。
「医生,情况如何?」邬汉文没心情跟他寒暄,急着想知道她的状况。
「周小姐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出血的状况在一个小时内未好转的话,我的建议是放弃胎儿。」
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周俐亚已经尖叫出来。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弃?」她激动地追问。
「孕妇忌讳动气,要平心静气——来,深呼吸!很好,你听我说,怀孕初期,原本就不稳定,你要有心理准备,当然,依你的身体状况和初步检验报告来看,周小姐,你老实说,你台湾的主治医生有没有建议过你放弃这个小孩?」医生像个好好先生,用笑容化解她的紧张。
有这回事?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觉,让邬汉文皱眉。
「有……」周俐亚小小声、小小声的回答问题。
她不敢抬头看郎汉文的表情。
「妈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邬汉文不免生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告诉他?
「我并没有告诉云姨。」她怯怯地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么不讲?」
「如果告诉云姨,她会很难过,我想只要我小心点,可以的。」她急忙解释,想安抚她。
她没想到自己会虚弱成这样,只不过一个乱流,就把她吓到出血。
「你可以?」邬汉文很难解释在心底窜烧的那股怒气所为何来,似乎不是单纯只为了腹中小孩。
「我、我只是害喜严重一点点而已。」周俐亚被他瞪得支支吾吾,「顶多、顶多,偶尔吐到呼吸困难……」
闻言,他立刻暴怒。「这叫顶多吗?你还瞒着什么?还不快点说!」
「我不要拿小孩!我知道要平安生下他我得躺在床上安胎,我愿意躺到小孩出生为止,我要生。」在他恐怖的瞪视下,她招了。
这么坚持要生小孩,为什么?
邬汉文不禁揣摩她的意图。偶尔吐到吸呼困难叫做「严重一点点而已」?他敢打赌,那情况绝对不是偶尔!
痛苦也要生,难道是因为……事关她弟弟来美国就医一事?
她为了弟弟才承认小孩是他的,并答应生下小孩给他,而他则负责她弟弟的换心手术医疗费用,还有那一千六百万。
拿命来搏,值得吗?
「俐亚,如果你是担心你弟弟医疗的问题——」
「跟那没有关系!」没等他讲完,周俐亚激动的否认。「跟你出不出钱医我弟弟无关,这不是一个胚胎而已,他是条生命,他已经有心跳了!」她情绪激动,双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