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玩笑成分。
如此严肃的表情,反而让她害怕。
「我爹爹他、他对你说了什么吗?」织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别开眼,将衣袖慢慢卷到手肘。「不管城主说过什么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
「我爹爹,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他越是这么说,她越心慌。
他回头,沉定的眸,锁住她的视线。「城主只是提醒我的身分,让我明白自己是一名仆人,仆人与小姐之间应当有主仆之别,如此而已。」他沉声说。
「当初是我请你留下来的,你不是织云城的人,更不是宫城里的仆人,你不必自称仆人,也不必唤我小姐。」他冷肃的眼色,让她心痛。
「既然在宫城留下,身为城主的看马人,小姐与城主,当然是我的主人。」他冷淡地答,随即走到门前,准备将门打开。
织云拉住他的衣袖。「你在生气,对不对?我知道,爹爹的话,惹你生气了。」
他回眸凝视她,沉眼不语。
「不管爹爹跟你说过什么,你能不能、」他淡漠的眼色,一度让她说不下去。
「能不能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在意,可以吗?」她紧紧捉住他的衣袖,却用最轻的声音对他说。
他拉开她的手。「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他用一种平板冷淡的声调对她说话,不带感情的眼神凝视她。
这陌生的冷淡,让她心慌。她想起那天在山上,他紧紧地抱住她、细心地保护她时,是那么的体贴又那么的温柔,可现在的他,却是这么的冷漠。织云忽然想哭。
「往后,你还会教我骑马吗?」她颤着声,用一种绝望的音调问他。
他凝视她噙泪的眸。
「小姐是千金之躯,我只是宫城内一名卑微的看马人,恐怕不方便。」他没有表情地拒绝她。
这冷淡的话,让酸楚涌到心口,她苍白地仰首凝望他……
他面无表情,回头,拉开门板。
正附耳在门上偷听的小雀,见门忽然打开,吓了一跳。
「小姐请回吧!」他唤她小姐。
甚至不看她。
他的态度冷漠,贯彻始终。
第7章(2)
织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屋外的。
小雀扶着她往马场外走时,她才清醒过来。
织云停下脚步,呆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回眸……矮屋的门已关上。她的心忽然痛起来。离开矮屋,走到栅栏边时,她颠簸了一下。「织云姐,小心!」小雀吓一跳,赶紧扶住她。
泪水。
开始一颗颗掉下来。
「织云姐,地上滑,咱们快回屋里去吧!」小雀轻声催她,见到她脸上的泪,小雀暗暗心惊。
织云回眸看了小雀一眼,终于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但走回主屋这一路上,她的泪水,却越落越多,再也停不下来。
「你说,索罗国要求我织云城,四纳岁粮?」慕义坐在堂前,脸色凝重。
「这恐怕只是借口。」向禹神色沉重。他名义上是宫城总管,实际上是慕义的家臣,多年前,慕义自南方将他延请至织云城,做为城主的智囊。
「借口?」慕义问。
「我织云城与索罗临近,过去虽从来不曾与索罗往来,然每年必定酬纳岁粮,以求安保之道,然今年我城已纳出三次岁粮,较以往还多了两次,现在索罗又再次开口要求我城四纳岁粮。此事实在非比寻常,长此以往,非织云城保安之道,再者,属下以为,索罗要挟四纳岁粮,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慕义手握起拳。「请向总管把话说明白。」
「索罗向来神秘,从不与三国往来,如今忽然遣使递来口信,对临近城邦三次开口要粮,这事透露出两层意义。」
慕义不插嘴,待向禹说完。
「其一,索罗国内近年粮草欠收,故须向外邦征调;其二,凡国与邦城,忽然需要大批粮草,莫非为了—— 」
「打仗。」慕义替他把话说完。
话说出口,慕义脸色肃然。
「属下忧虑的是,近百年来,未曾听说索罗有因欠粮,向外邦征调之事,」向禹继续往下说:「这几日属下得知消息后,已在想,索罗向我织云城要粮,倘若不为缺乏粮草,那么就只有这个原因。」
慕义神色略定,沉声问向禹:「向总管的意思,莫非,索罗将掀战事,危及四方城邦?」
「有此可能,然而战事的规模,可大可小。」慕义脸色微变。「总管,你的意思是—— 」
「这要看,索罗要的是什么。」向禹道。
慕义沉吟,神色阴沉不定。
「假设他要的,是各城邦与三国的臣服,那么这场战事规模,就绝对不会小。」向禹往下说:「反过来,假设他要的只是某项特定之物,那么,也有可能为了欲望而战。」
「欲望?」
「是,欲望。战争向来就起源于掠夺,凡掠夺必然出自于欲望。」
「向总管之意,索罗要粮是借口,他想要的,是我织云城的某样东西?」慕义瞇眼问。
「他要粮,三番四次的要,直至我粮仓枯竭,疲于应付,最后必定无法从命,两方交恶,他便有借口攻打我城。」
向禹没有正面回答,却给慕义更震撼的答案:「届时我方粮草乏缺,他却粮源充足,藉我方之力攻打我城,城主,我们送上压箱的粮草,却换来覆城的危机,这等于是我们亲手,将织云城奉上给索罗!」
慕义胸口堵着气,喘不上来。「但明知如此,我们对于他胁粮的要求,又不能不予理会!」
他两眼眸大,瘠声道。「唯今之计,只能行缓兵之策。」向禹道。
「缓兵之策?」
「我织云城本来就是一方小城,倘若以哀兵之姿,对索罗告急,表示我城内粮草已尽,仅能勉强供城民过冬糊口,或者能换来暂时的喘息。」
「他会就此罢休?」
「不会。」向禹答得笃定。
慕义早已料知这个答案,然而听在耳里,仍然心惊胆颤。
「那么—— 」
「我们一方面哀求;二方面遣使进入索罗,毕恭毕敬,听候索罗差遣,以了解索罗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三方面,」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中土各城邦对索罗国的了解,实在不深,故必须派人进入索罗国,探查对方的底细。」
「但正因为中土各国,对索罗国皆知之不详,这么做如何妥当?」
「这是下下策,为预备万一,却不得不为!」向禹道。
慕义叹气,他正在犹豫,丫头忽然走进来禀报:「禀城主,小姐来见您了。」
慕义愣了一愣,随即回神,眼色略沉。「让云儿进来。」
「是。」丫头退下。
「属下也先告退。」向禹道。
谈话暂告一段落,此时也商议不出好办法,只能先搁下再说。
慕义点头,强颜欢笑,忧容不能减。
织云进来之前,慕义已收拾忧虑,换上慈爱的笑脸。
「爹爹。」织云先屈膝行礼。
「妳来了,」慕义笑着对女儿道:「先坐下再说。」
「女儿有事想请问爹爹。」织云没有坐下,她站在堂前,仰首凝视父亲。
「有话直说。」慕义道。
「爹爹是否见过障月,对他说过什么话?」她问父亲。
慕义收起笑容。「对,我是见过他,也跟他说了一些话。怎么?这事妳已知情了?」他瞥了织云身后的小雀一眼,吓得小雀连忙低头。
「您对他说,他是看马人,我是城主之女,他应当谨守主仆分寸,不应逾矩,是吗?」
「是,我是这么说过。」慕义未否认。
「爹爹,请恕女儿直言,您此话实在说错了。」
慕义瞇起眼,沉着脸不语。
「我不是主,他也不是仆。」织云看得懂父亲的脸色,但来见父亲之前,搁在心里的话,她已决定无论如何必须要说。「障月是浪人,他不属于织云城,不是织云城民,他肯留下为爹爹看马,是女儿求他的,如今爹爹岂能反过来,说障月是仆,我们是主呢?」
「妳太放肆了!」慕义忽然喝斥女儿:「他拐带妳出城,我还让他留下,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织云脸色发白。
「妳又何须为一名浪人,前来质问妳爹爹?」慕义沉声告诫女儿:「妳别忘了,妳已许了婚配,女子应当以名节为重,妳与一名浪人出城,这事要是传到辨恶城,妳的未婚夫婿斩离耳中,会掀起多大波澜,妳曾经想过吗?!」
织云不语。
「两日前,我已收到辨恶城主命人捎来的书信,信中提及,春日来临之前,斩离将会动身前来织云城见妳。」慕义警告她:「妳与那名浪人学习骑马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此下去,待妳的未婚夫婿来到城内,必有耳闻,届时我又要如何对他解释?」
「爹爹难道不曾想过,女儿的性命安危吗?」织云抬起眸子,清澈的眼眸,恳切地凝望她的父亲。
「这话是什么意思?」慕义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