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镜赞了一句,“不错的点子,不过执行起来只怕下面会有不少反对声浪,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耸肩,“无妨,反正自从我由九歌公主变成皇太女之后,反对我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我做了凤朝的女皇,还是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反对就反对,大氏国的战场我都不怕了,还怕他们不成?”
他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除了勇敢,你还要有面对各种困难时清醒的头脑,我看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个女皇,你父皇果然是没有选错人。”
走到一旁,他在案上铺开黄维,为她起草圣旨。
九歌跟过来,托着腮看着他的动作说﹕“不过我对你可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了。镜,你居住的那个长月岛上,有老师专门教你功课吗?”
他苦笑道﹕“那个地方,除了我父亲和几个家奴,再没有别人了。”
“那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治国之道?要说心机之深,你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深的一个。”
鸾镜赫然抬头,眼中的精光让九歌吓了一跳,那种陌生锐利是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
“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她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恐惧。她很怕看到这个样子的鸾镜,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
他慢慢低下头去,轻叹着放下笔。“九歌,我不知道你是在赞我,还是在怀疑我?也许,那封信并不能从你心中真正的抹去,它还是动摇了我在你心中的信心。”
“不是、不是的,你别乱想。”她急切地摆手,“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看你,板看脸的样子好吓人。”
“有吗?”他哑然失笑,一手拉过她,“好了,我们不提这事,我也不板着脸。”
九歌长出一口气,“都是那个云初浓可恶,没有她,哪会折腾出这么多的是非?我一定要尽快把她嫁出去”
云初浓今天照例要来向太后请安,走到御花园时,却有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看了对方一眼,认出他来,遂停下脚步,柔声问﹕“是南殿下吗?”
那人即是南黎王子南昭英。当年因为凤星愉曾经有意让他和九歌联姻,所以南昭英与云初浓也有过一面之缘。
他立刻走过来拱手道﹕“太子妃。”
她苦笑道﹕“早已经不是什么太子妃了,现在的皇帝是九歌,而我,不过是凤朝皇子的一个未亡人而已。”
南昭英脸上浮现出一抹怜惜,“太子妃不要太伤感了,太子的事情,实在是上天注定。”
“天注定,也要人来算。”她一语双关,但他却没有听明白。
云初浓本想打声招呼就走,然而又忍不住懊奇的多问了句,“御花园里的花叶都已雕谢,殿下不是在赏花吧,是在等人吗?”
“是,等鸾镜王爷。”
“鸾镜王爷啊……”她幽幽地念看这个名字,不露痕迹地打听,“殿下和鸾镜王爷是旧识?”
“是。”他不疑有他的坦言回答,“我们两人以前常在一起研究学问,鸾镜王爷博览群书又待人亲切谦和,是我在凤朝难得的朋友。”
她想起件旧事,开口又问﹕“说起来,我倒有一事要请教殿下。”
“太子妃请说。”
“当日殿下本已答应和我们九歌公主联姻,后来却中途反悔,说什么国内父皇母后已经为你定亲,只是至今也不见你回国完婚,不知道当初定亲之事是否是殿下的借口托词?”
云初浓这样一问,南昭英脸皮薄,竟然红了。
她目光敏锐,立刻看出他神色尴尬,笑言道﹕“殿下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强问,只是现在物是人非,太子也已去世,九歌公主当了女皇,殿下就是说出来也不会伤到什么人的。”
他呐呐无言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当初我本来是很愿意结这门亲事的,但是……有一天我在路上无意中遇到九歌,她、她拉着我疯疯癫癫的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我怕……”
她听明白了,笑看说﹕“你是怕我们九歌公主脑子有问题?唉,九歌她生性顽皮,又不愿意出嫁,所以去哄骗你玩呢。”
南昭英像是被惊道﹕“哄骗我玩,可是……”
“可是什么?”
“我后来去问了鸾镜王爷,他也说九歌公主的确是脑子有点问题……”他立刻住了口,想起鸾镜曾经对他的提醒,很是不好意思。“既然九歌公主不愿意远嫁,我也不能勉强。”
“原来如此。”云初浓眼中闪看狡猾的精光,“殿下,您是个至诚君子,只可惜……难免被人利用了。”
“啊?被人利用?”他不解地问,“您指的是什么?”
她小声说道﹕“倘若殿下今日有空,可以到太子宫来,我慢慢地说与殿下听。”
她身上熏染的茉莉花香,幽幽淡淡地飘到南昭英的鼻翼前,他浑身一颤,这香气和着她的笑容,像是钻进了他的心里……
第9章
鸾镜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心头有种冷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进去。
他抬起头,大殿里很安静,只有那扇大窗被风吹开,夜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他站起身,才走过去几步就叹了一声,“殿下怎么还不回国?”
不知何时,一个漆黑的人影伫立在角落里,一阵笑声朗朗飘来。
“还是瞒不过你,我的足音只有你一人可以听得出来。”
“好久没听,几乎是听不出了。”鸾镜望看从黑夜中走来的人——鹰翼。
鹰翼盯看他,似笑非笑的说看,“为了那个丫头,你快拚掉半条命了吧?皇宫里的守备明显增加,你又把这么多的朝务带回家做。当初在大氏国,我也不曾见你这么卖命过。”
鸾镜淡然道﹕“当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拚命都没有目标。”
“怎么会没有目标呢?难道父皇的赞赏、我的倚重,不是你的目标?”鹰翼轻笑,“我真的很佩服你,到底是怎么摇身一变,从大氏国的影子将军,变成凤朝的堂堂鸾镜王爷?”
“死过一次之后,你就会知道了。”鸾镜冷冷地说。
“上次在战场上你就和我说,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那时候也没来得及问你,什么叫死过一次?”
他的问题让鸾镜抿起了唇,眼中划过的阵痛并没有逃过他的眼。
“是长空搞的鬼?”鹰翼沉声道﹕“当日你们从战场撤军之后,长空说你遭遇敌人伏击,尸骨无存,我便觉得可疑,但是又查不出证据来。你知不知道,父皇以为你真的死了,伤心得三日三夜不吃不喝,还下令为你造了个农冠冢,为你厚葬。”
鸾镜的唇角流过一丝嘲讽的笑意,“那就当我死了岂不是很好?你又何必来找我麻烦?”
在大氏国,有一句谚语——如果你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那么你就默默地死去。
他在大氏国就是个默默活着的人,他的出身注定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看,即使他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影子将军”,他也没有一个体面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无名”。
曾经在那个寒冬腊月里,他带军深入凤朝疆土,一连攻破七座城池,凤皇调集十万兵马,倾举国之力,才将他这一次的进攻勉强阻挠。
这是凤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难,可凤朝并不知道指挥这场战役的人究竟是谁。大氏国对外宣称,此战的首将是太子长空,然而实际上的指挥者却是副将无名。
如今,就让无名这个名字永远消失在那座冢墓之下吧,今后的人生,他的名字只有一个——鸾镜,尽避,这是借来的……
“你以为在战场上打败了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鹰翼语气强硬,惹得鸾镜紧张地盯着他,但是他又哈哈笑道﹕“吓到你了?这就算是报复你让我在战场上丢脸。实话告诉你,父皇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他要我带你回去。”
鸾镜直视着他,毫不犹穆的回答,“不。”
鹰翼皱起眉,“你别忘了我们大氏国的谚语,“离开故国的凤凰就不再是凤凰,而是不值一文的尘土。”无名,跟我回大氏国,我保证你不再是影子将军,长空不在了,父皇和我都更需要你。
“你留在凤朝,即使你现在位高权重,只要你的身分暴露,一定会成为千夫所指,受尽唾弃,你全心全意保护的那个女人,也绝不可能原谅你对她的欺骗。”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鸾镜不寒而栗,然而他始终扬着头,据傲地屹立原地,微笑着一语不发。
鹰翼皱着眉问﹕“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
他这才缓缓地回应,“我记住了,但是,我总要和老天一斗,既然老天让我活了这一次,我就该好好地活下去。和你回去,我依然是“无名”,一个虚幻的影子。只有在九歌的身边,我才可以像个有尊严的人,真实地活着。
“鹰翼,你无法理解我没关系,但请你不要阻挠破坏我的生活。如果,你的心中的确还对我存有一丝一毫的……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