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几句,就让她忘却了他尚未许诺的要求,发烫的心窝,只剩下他最后说的那句——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
寒露至时,百草凋零,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淳临向来怕冷,尚未立冬,便已在房里添置火炉,到了霜降,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不再跑到锦园去作画,她镇日待在闺房里,看看书、抚抚琴、做女红,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宫里的日子,她自得其乐,每天都过得好充实。
祺申总于酉时来到临安居,让她在忙碌之中,也不失期待。
「好喝吗?」
晚膳后,淳临双手捧着瓷杯,向身旁不断倒酒的男人,投以狐疑的目光。
「不错。」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微醺的俊眸佣懒地睨视她。「你也该喝点,能暖身。」
「我不要。」她不敢领教,酒嗅起来是很香,但嗅久了就会觉得刺鼻,更别说喝了有多呛。
「喝了,我保你出外跑个几圈也不觉冷。」
「我又不是马儿,干么出外跑圈子?」
听罢,祺申大笑起来,她真是太可爱了。
爽朗的笑声教她也跟着开怀,挪开他指问的酒杯,她为他换上了新杯子。
第七章 绾结(2)
「你来尝尝我的花蜜香茶,好好喝的。」酒能伤身,还是不宜让他多喝呢。
当她正想为他倒茶,他却一把抢过了她的杯子,将她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霸气的举动,挟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这样的「不分彼此」,他近来是变本加厉了,可她不觉被冒犯,反而觉得甜蜜。
她一直所期盼的,终于泛现了些曙光,对于这份感情,她总算有点把握了。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做法。」
「嗯?」
他挑眉一笑。「听过蜜酿吗?」
她摇首,对酒毫无一点认知。
「那就瞧我的。」掀开盛装花蜜的小瓷盒,他把花蜜倒在杯里,再以酒混合成他口中的「蜜酿」。
「先闻闻看。」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含笑的黑眸诚意连连。
她依言执起了杯子,细闻之下,不禁讶道:「好香喔……」
「喝起来还很甜,花蜜把酒的那股涩味儿都盖住了,你要不要尝尝看?」
被他这么一怂恿,她不疑有诈,立刻灌进了一大口。
「呃——」脸色骤变间,她瞬即发现了不对劲。
骗人!苦的咧!
看她瞪大双眼,捣住嘴巴的模样,他忍住笑意,关切询问:「怎么了?」
不晓得他在明知故问,更不知道真正的蜜酿并非如此难以下咽,她皱紧眉,满眸怨怼,哑巴吃黄连,眼下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进退两难。
「有那么难喝?」他一脸无辜,又取定她手上的杯子干了。
目睹他当真把「蜜酿」喝了,她又再讶异瞠目。
那是能吞的东西吗?
噍他毫无一点异样的脸庞,她暗自咬牙,不可能在他面前吐出来,那太失仪了,唯有认命,用力给它吞下去。
喉间滑过一阵辛辣,她皱眉忍耐,松开手,连忙把他递来的香茶喝个精光。
「好难喝,不仅苦,还带着些甜味儿,味道好怪。」苦着脸,她不忘抱怨。
「喝习惯了就好。」他笑笑道,又动手为她添茶。
「我才不要喝习惯哩……」她扁唇嘀咕,干么自讨苦吃呢?
此时,青绫走进来报时,他们这才知道已快到初更了。
淳临向青绫吩咐道:「快去准备解酒茶送到额驸那儿。」
「不必麻烦了。」他又没醉。
「不行,你明儿个会头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坚持道,之后又向青绫吩咐了些别的事儿。
听着她的唠叨,他不禁失笑,感觉像变成了她的孩子,要她为自己打点一切。
「申哥哥,你快回去歇下,别忘了喝解酒茶喔。」向他甜笑道,她今天过得好愉快喔。
「下逐客令了。」他扬起眉,半开玩笑。
「很晚了,明儿个还得那么早起,你不怕没精神?」她反问道,小脸泛起忧色,他刚才还喝了酒呢。
他不怕早朝没精神,只怕她不懂他对她所做的,存着怎样的心意。
起身踱至她身前,祺申拉住了她正要推门的一双玉手,将之紧握掌心内,深邃的黑眸紧扣她娇美的玉容,他心头炽热,暗自克制着欲一亲芳泽的轻浮念头。
「你的手怎地还是这么冰?」
「这是老毛病,月儿说是因为气虚。」纵然并非首次被他紧握双手,可兴许他喝过酒的关系,他厚实的大掌异常火烫,烘暖了她双手,也燥红了她双颊。
「可有进参?」
她摇首。
知道她怕苦,他说服道,「那股涩味儿,久了就会化成甘甜。」
她还是摇首。
他莞尔。「你该明白『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
「我不明白。」拒绝接受他的劝言,她索性装傻。
「我解释一遍好了——」
「申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啦!」听他当真开腔解诗了,她差点没笑岔了气。
她那是故意的好不好?他真的好罗唆……可她的心,却有泉涌般的甜蜜。
「你真的很不听话。」他皱起眉。
唉,拿她没办法,唯有去请教老孙可有什么甜的补气方子可供她服用。
「你也没听话到哪儿去,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扬眉回敬他,她是真的担心他明早起不来。
她又在赶人了。
但祺申恍若充耳不闻,仍待在原地跟她闲聊。
「方才的蜜酿,可知个中涵义?」他凝视着她,温润的嗓音透出深长意味。
他专注而认真的眼神教她慎重深思起来,片刻,疑惑的脸容旋即转至欣喜——
「是在比喻『兼爱』吗?」她星眸灿亮,问得好兴奋。
听罢,他差点僵掉了和煦的脸色。
「花蜜和烈酒是风马牛不相及之物,把它们混在一起,也就等于在发挥兼爱精神,贯彻无亲疏厚薄之不同的思想,说明万物皆能融洽相处之道,你是这个意思吗?」她猜测着,晚膳前才跟他讨论过墨学,她自然就往这方面去思考他的话了。
该说她太好学还是太有想像力?怎么……居然能把事全扯上了墨家理论去?
「居然让你想到了这个……」瞧她一脸天真,他微笑得很僵硬。
到底是她太单纯,还是他太邪恶?他们的想法,怎地可以相差这么多多多……
「还有别的有趣比喻吗?你有『非攻』的例子吗?」询问间,她的小脑袋仍忙个不停。没办法,最近正研读墨家,她满脑子都是那些思想和理论在转呀转。
瞧她兴致勃勃地问个不停,他暗叹口气,即时敛起了想跟她解释清楚的念头。
「下回吧,让我再想想看。」他承诺道,没看过比她更爱读书的女子。
「申哥哥,你真好,是个好夫子呢。」她由衷道,滢澄的瞳眸写满了崇拜。
他真的好好喔,对她这么用心讲授,哪像以前那个元师傅,翻开书就只会叫她背,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样懂得把学问融会贯通,让题目变得浅易有趣。
突来的感言教他挑起了眉,戏谵道:「看来以后老了,我可以去当夫子了。」
「你一定可以的。」她对他信心满满。
他勾唇一笑。「我走了,你也早些歇下。」
「回去别忘了喝解酒茶。」她细心叮嘱。
临别时,他跨出门槛的步履忽地折返,转头看着她,他目光闪烁,像有话要对她说。
眨了眨美眸,她无声等待他开口。
「你……」举手捏了捏她娇嫩的香腮,他嘴角的笑意掠过一抹无奈。「真不开窍。」
淳临愣住,凝睇他的眼神困惑不已。
她什么事不开窍了?
他但笑不语,转身离开。
*
「又做棉袄喔?」
百忙中的纤指略一停顿,淳临抬首望向青绫,甜笑道:「这是最后一件了。」
「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龙颜不悦喽!」青绫开玩笑。
「皇阿玛不会知道的。」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瞧她一口气做了三件棉袄给额驸,手工及数量都比做给皇上的来得细、来得多就知道啦。
「这话是对的呀。」她直言不讳,对那句带着贬意的谚语表示认同,承认自己的心思的确全盘付予了祺申。
谈起皇阿玛,自然就想起长辈,想起长辈,也就自然想起了——
「今儿个是初十吗?」停止了手上的活儿,她有些紧张地望向青绫。
「对呀,是初十没错。」青绫点点头。
「今天哪是初十?十一啦!」刚进房里便听见她们对话的枫依,不禁出声纠正。
淳临和青绫同时惊叫。
「我忘了去请安!」
「糟了……你干么不提醒我?」
「咋儿个我进宫领俸银去了呀,我以为你会知道日子……」
「好了,先帮我打点事。」放下针线,淳临连忙吩咐:「青绫先去准备补汤,什么材料都可以,请灶房的嬷嬷决定,枫依待在这儿等额驸,他快回来了——咦?我的白玉耳坠子呢?跑哪儿去了?」她翻箱倒箧地寻着,急得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