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言行上符合年龄,但,那对一家人的生活有所帮助吗?
如果没调适好自己、磨去所有的锐角,不学会对一切淡然处之,真安逸的当着符合年龄的青春少女,那结果,只会让她及家人的日子更加难过吧?
省悟到她性格的由来,再看她的早熟与老成,项幽凌不由得感到怜惜。
有些观感悄悄的在改变,至少,在他内心中的某一部分,已不自觉的因她而柔软。
伸手,项幽凌又揉了揉她一头细软的发丝,轻道:「没事的。」
她恍若未闻,低着头,就像个找不到方向、迷路的孩子。
「凌哥,为什么呢?」她迷惘,低声的问:「一个从没做错过什么事的人,为什么要承受不是她造成的错误?真的因为人好,就注定得承受苦难吗?」
「别想太多。」迟疑了一下,但最后,长臂仍是轻环上她细瘦的肩,就像是将迷途的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帮着她、多照顾她一些,已无关他的任务,或是要偿还夏家收养之恩,而是出于他的个人意志。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有些微的转变,但并不觉得有何重要。
因为就职责而言,她是夏家的女儿,他就有责任跟义务好好的照顾她,所以他并不把这时想法上的转变放在心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浑帐。」他说着,仍是同一个结论,事实上他也真心这么想,她家的这个舅舅,就是一个浑帐。
「浑帐啊……」她细细咀嚼这个字眼。
第4章(2)
「纯粹就是运气不好,遇上混帐而已,不用想得太复杂。」他朝她饱满的额轻敲一记,不想她沈溺在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中,看了就伤眼。
并不是多么动人心弦的安慰话语,事实上,一般人也不会像他这样安慰人,但是对她来说却很实用。
「是啊,浑帐……」因为他态度上的平静,她慢慢跟着冷静了下来,那种像是枯萎掉的沮丧之色缓缓消褪去。
「所以我要当坏人。」她突然宣布。
仍是曲着身子、抱着双膝的姿态,但她年轻的面容不再只有萧瑟之意,那让项幽凌觉得比刚刚要来得顺眼多了。
至于她突来的宣言,项幽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几下手,以示赞赏之意。
「如果当好人只能让浑帐欺负,那我情愿当坏人。」她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外婆当年的生养之恩,在妈妈这么多年的付出之后,是该设一个停损点的时候了,妈妈做不来,就由我来做。」
「有这种决心很好。」项幽凌附和。
「外婆既然要宠出舅的不负责任,就该让他们自己去面对,没理由惹了麻烦才来讲亲情,平常也不见她给过我们那种东西,出事就要别人惦着血缘的分上帮忙擦屁股,有这种道理的吗?」说到后来都有些愤慨了,可见她对此事积怨已久。
「你说的、分析的这些都对。」不急不缓,项幽凌提醒道:「但有一点最重要,一定要最优先处理。」
她困惑的看着他,试着自行参透他所谓的「该优先处理」的事。
「先跟警察备案吗?」她猜,自行补充道:「刚刚就报过案了,警察还来了两次。」
「那也需要,但不是最优先。」他说。
「……」
不等她再想,他直接公布——
「在清洁公司来之前,行李收收,准备搬家。」
*
事情扯上地下钱庄,就算不是借款人,事情一样的复杂。
加上对方已经侵门踏户的来过一趟……不!两趟!确认过住家里只有一对归类在老弱妇孺的祖孙两个,敌暗我明,情势更是不利。
搬家一途,是项幽凌觉得眼下最必须做的一件事,但很显然的,楼寄双并不认同——
「等等!你等等!没必要搞这么夸张吧!」她拖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到老旧的公寓中,有机会见到她奶奶。
这人真是行动力惊人,竟然自愿肩负说服奶奶的责任?
开什么玩笑!
她才不会让他——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楼奶奶有打照面的机会。」项幽凌忽然止住,正确无误的说出她内心中正在暴走的旁白。
楼寄双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楼奶奶就是你想守护的对象,不想接受遗产,也是为了她,是吧?」项幽凌进一步的说。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他点破了,楼寄双也不跟他装蒜。
「没错,即使是我,也是因为妈妈病重之时觉得该让我知道真相,才跟我说了生父的那段往事,但奶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悻悻的松了手,她一脸认真,强调道:「她一心当我是楼家唯一的血脉,这是老人家最重要的信仰跟坚持,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破坏这一切,让她老人家在这把年纪了还尝到心碎的滋味。」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能接受那笔遗产的唯一真相。
虽然事实与项幽凌所猜测的相去不远,但也是因为她亲口说了,他才明白,为何他初次拜访时,她对于生父另有其人的事并不显得太大意外,原来她事先就听闻了这部分。
「除了奶奶,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舅舅吧?」统合所有资讯,项幽凌帮她补足其余的部分。「你担心因为这笔遗产的关系,会让这人更加变本加厉的骚扰不停。」
她皱眉,有些些不甘心被看穿了,悻悻的嘟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为难我。」
「这并不是为难你。」他说,进一步说道:「你很清楚,我这趟来台湾,确实是有我的任务,但那不表示,以我的立场就不能理解你的处境。」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说的重点。
「你想守护奶奶的心意,我可以接受,其实也已经跟商祺他们兄妹商量过,打算延缓遗嘱的执行。」他说。
楼寄双愣了下,因为他的话。
「所以继承遗产的事,我不会在这时间逼迫你接受,你大可以放心,现在首要之务,是闹到这地步,牵扯上地下钱庄,这事得优先处理,你跟奶奶得立即搬家才行。」
她皱眉,直觉反对。「那太夸张了……」
「对方是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绝大多数都跟当地黑道有挂钩,你跟奶奶两个人是打算用什么跟他们斗?」他正色,并不觉得哪边夸张了。
「但我们也没要斗。」她又说:「钱又不是我们借的……」
「这你就错了。」项幽凌不客气的打断她,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跟你舅舅追讨回这笔债务,顺利的话那当然是天下太平,但要是不顺利、追讨不到呢?」
楼寄双无言,以她所知道的过往记录,她舅的信用已经不是用零可以形容,简直就是负的。
即使对手是地下钱庄,但这些地下钱庄拿不到钱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
「有些事,你也许不清楚,但这种放高利贷的,摆明就是为了钱,当这些黑道真拿不到钱时,你觉得他们肯跟你讲道理?觉得他们真的会放过你们祖孙两个,不来找麻烦?」项幽凌问。
理论上她也知道项幽凌的分析与顾虑都极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为了这种事搬家,感觉更奇怪。
更何况,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她跟奶奶又能搬到哪儿去?
「应该也没那么严重。」楼寄双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去,说道:「再怎么说,借据上白纸黑字写明钱不是我们借的,要是事情闹得太大,那我就报警处理啊,他们就算混黑道,也不至于对我们怎么样……」
「你想得太天真了。」项幽凌很实际的说道:「就因为是黑道,才更不讲道义,特别是开地下钱庄的,那表示,他们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如果从你舅那边拿不到钱,他们只会找他亲近的人开刀,回过头,第一优先找的还是你跟奶奶,到时你以为一句『又不是我们借的』就能打发他们?」
楼寄双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危言耸听。」项幽凌一脸正色。「为了你跟奶奶好,你们祖孙俩一定得先搬离这边,而且是越快越好,这些混黑社会的为了钱会做出什么事,是你无法想像的。」
「那你又知道会怎样了。」并不是故意的,但她直觉回嘴。
「我知道。」他承认不讳。
她愣愣的看着他,因为他这回答。
「被老董事长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
被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当项幽凌以公司上司的身分,为楼家奶奶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时,楼寄双一直不太能专心,满脑子都让这句话给占住。
家破人亡,他用的是家破人亡这个字眼耶!
她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怎么也看不出来,项幽凌是个有悲惨过去的人。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一个人有什么凄惨的过去,真有心要伪装,应该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