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毕竟都已是年近16岁的……少女了。
原先还曾想过,他这侍读有点晚熟……
龙英站在舱门外,担心地喊道:“殿下,公子还好吧?”
“……没事,只是舱房里不通风,又有点晕船,请孙太医熬些止晕的汤药——”
“嗯,止晕药送到我舱房里备着。”以小梨子现在这状况,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否则迟早会被人识破她的身份。
女子在天朝的地位不比男子,航行和尚的船员甚至相信,如果让女人登船将会发生船难,万一被人知道船上确实有个女子,就算自己是太子,怕也救不了她。不再迟疑,真夜恋人带被,一把抱起晕眩中的少女。
被抱起的刹那,她清醒过来,想推开他。“不要,我没事…”
“别逞强。”真夜摇头叹道,仍旧将少女抱在怀中,准备走出船舱。
“没逞强,我只是——唔,快放下我,我要吐了——”语未毕,真夜没有放手,而怀里的倔强人儿也果真吐了。酸水和秽物沾了真夜满身,掩盖掉原先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血腥气味。
站在舱房外的卫士与船员们见状,莫不惊呼出声。
“殿下!”
真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唤人拿来一只木桶,扶着少女趴在桶边,将肚里酸水吐个干净。
等到黄梨江再也吐不出东西时,真夜这才重新抱起她,走回自己专属的舱房。
“让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侍读暂时到我舱房里住。”他交代。
伶俐的仆从早已在台子舱房里备好目鱼用的热水和更换的义务。
接着,沐浴、更衣、喝药,浑浑噩噩中,黄梨江一只听见真夜在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小梨子,醒着,你得照顾自己。”
如果不想被看穿她女扮男装,有些事不能让人代劳。
尽管虚弱,脸色惨白的小女子仍拼命捉着一丝理智道:“我会醒着。”
她只清醒到,在临时搭设的屏风后,为自己更衣……而后便跌进真夜等待的怀抱里。“做得很好……”真夜轻声赞许,接手了后续的事。
发现自己不是男子,是在九岁那一年,不小心瞧见邻家男孩如厕的姿势跟自己不一样,回家追根究底,才发现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女孩子。
她受到惊吓,好几天都说不出话,娘亲这才向她吐露实情……
她的娘亲,汴梁沐容,嫁给爹后,大家都只叫她“黄夫人”。
天朝女子出嫁后便改从夫姓,因此在那之前,她也不知道娘亲原本的姓氏,以及“汴梁”一氏的来历。
娘说:当一个汴梁女子,必须处处循规蹈矩,笑不能露齿,语不能抬头,坐如山,行如钟,要能入的庖厨,出得厅堂,一辈子生活在重重桎梏里。家族人会说,那是传统,只有汴梁女子才有资格继承的传统——梨儿,娘直销就被你外祖奶奶这样教导,但我内心总是不舒畅,我们尊礼侍奉的朝代已经灭亡几百年了,礼俗是死的,继承僵化的礼制没有任何意义。小时候娘不知道反抗,傻傻接受了一切;但你不一样,你可以不要当一个规矩死板、一辈子背负着前朝遗民阴影的汴梁氏,你是这时代的人了。“
“爹……知道我是女孩么?”虽然并不介意当个男孩,但她不仅学不来男孩子那种站着如厕的方式……
“当然知道啊。”娘微微一笑。”其实当天朝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天朝女子,十三岁就出嫁的,大有人在,只是一旦你讲一声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时,幸福与否,就不再能由你自己决定。你想要那个样子么,梨儿?”
“……我没办法站着如厕。”才九岁的她,哪里管女子的幸福是否只维系在一个男人身上,眼前最大的麻烦是,她不能跟普通南海一样站着小解。这样她要怎么跟别人一块去学堂里读书?
见独生女不回话,汴梁沐容握住她小小手掌。“抱歉,梨儿,是娘自私,没让你自己做决定。”
“……我如果可以站着如厕就好了。”她闷声低语。
汴梁沐容失笑。“梨儿,记得你爹书房里那支御赐的凤麟笔吧?以后就拿那支笔去考状元,会比当女孩儿有趣多了。没办法站着如厕又何妨?娘就是站着如厕也没有因此而比较得意啊。”
抬起一双黑黝黝的玉眸。“别人家也是这般么?”
汴梁沐容正色回答:“只有我们家是如此,切莫对外人提起这事。否则你爹在朝廷里会呆不下去的,晓得么?至于往后你想当男子或是女子,你再仔细想想。”结果这一想,就是许多年,她自己也无法决定,到底要当个“他”,还是“她”?
在身体未产生变化之前,是男是女,对她而言不过是如厕姿势上的差别而已。
没有人告诉她,一单身体开始成熟,体内会逐渐产生微妙的改变……
然而晓事后,她便知道自己是当不回女子了。
爹曾在她刚出生那年,公开举行家宴,全京城上自天子,下至庶民,都知道神童黄梨江是当朝才子黄翰林的独生子。一旦对外揭露了自己真正的性别,只怕会为全家人引来欺君的杀头大祸。
既然在天子脚下,她不可能换回女儿身份,那么,就认分地当一名蛮子吧。让自己在男人的世界中闯一闯,舍弃天朝女子的小小闺阁,去换取光彩夺目的一生。就此立定志向,她会拿着父亲书房里那支御赐的凤麟笔,决意做那世上少见的凤毛麟角;不再去想自己女子的身份,专心在能令自己快乐的事情上。
所以,“他”执意入女子不能进入的太学,拜云间先生童若素为师。
于是,“他”以太学生员的身份,入东宫,陪伴太子学习。
如今,“他”还以太子侍读的角色,奉旨出使海外。
普通女子,哪能象“他”这般自在呢?
这便是娘说的额好处了吧。
犹记得,入太学那一年,娘提醒“他”已经十二岁了,出门行事,务必谨慎小心,别让人对“他”的身份起疑。
在天朝,只有男子才能当官、实现理想,若身份为前朝遗民理学世家之女,就必须肩负起汴梁女子那累世传承的庞大立法。
碍于汴梁一氏传女不传男的家规,“他”刚一出生,就以男子的身份背弃了母系家族的沉重期待。
然而随着日渐长成,女子月信是无论怎么隐藏,都藏不住的身体变化。
在建隆起的胸脯可以用布条缠住,可一旦月信来临,身体便会逐渐成熟。
爹娘生下“他”,也是爹娘决定“他”的性别归属。
只能是黄梨江,当朝翰林黄乃之子。
就算偶尔有只桃花眼眸总逗得“他”内心惶惶不安,“他”也不能背弃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一切。
不打算,对谁动心……
就只是侍读,如此而已。
第8章(1)
入夜后,海上风平浪静。
自出海一来,难得一觉清醒神清气爽。是因为床铺软硬适中的缘故么?
按了按身下颇有弹性的床铺,黄梨江舒适地叹息了声。
“醒了?”老早清醒过来的真夜,以趣味十足的眼神看着趴睡在他身上的少年——他想小梨子可能不会喜欢被当成女子来看待,还是姑且当“她”是个少年吧。
感觉身上的人儿全身一僵,真夜收紧环在她纤细腰上的手臂,闭眼道:“还没天亮呢,若要继续睡,就把眼睛闭起来。如果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也别不好意思开口。只是晕船而已,一堆人也跟你一样吐得七荤八素的,不用觉得丢脸。”
“……”
“可别以为我有断袖之癖,我只是怕你又晕吐,才想说抱着睡,感觉比较没那么晃。你身上衣服也不是我脱的。”
他只是在一旁监督,随便帮忙她擦干湿发而已。
“瞧见左边那个屏风没有?之前你吐了一身,要你澡沐时,你昏昏沉沉的,还勉强自己洗浴更衣,不肯假手他人,所以没人碰着你一根寒毛。”当然,除了他意外。
“你喝下太医送来的止晕药之后,立刻就睡了。”没说的是,这位小姐怕吃苦,药材入口就全吐出来,费勒他好一番功夫才让她吞下,苦得他……
“原本那件舱房因为被你吐得气味熏人,通风不好,就没让你回去。反正我这间舱房够大,床铺也够宽,你也不是没跟我同睡过,怕你又晕船,就暂时留在我身边,随便尽你身为侍读的责任吧。”
听完真夜一一澄清她内心所有的疑问,黄梨江扭了扭嘴角,道:“殿下都说完了?”
“还没。”真夜唇角掀起一抹笑意。“我折腾了一夜,实在不想再被吐得满身酸臭,所以想拜托你,这回听我的,好么?”
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她似乎真吐了真夜一身,不禁有些羞愧。“你不是说,倘若我真晕船了,你不管我?”
“带缘也晕船,我都没不管他了,怎么可能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