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且盛传:神童黄梨江抗颜逆俗,有澄清天下之志,未来必是朝廷栋梁。
一柄玉扇,使太子与神童两人同时赢得美名。
消息不胫而走,先从太学传至朝廷,随后又传入内廷,最后在民间广为流布。
皇后听说后,亲自召见太学祭酒董若素与翰林学士黄乃表明期许黄梨江能入东宫辅佐太子的心意。
有种被逼着入彀的感觉,黄梨江心里自是不十分乐意。
那日他来不及追上太子,眼睁睁见太子进了董先生的屋子,护卫守在门外,根本不让他进去,过了许久,太子终于走出来,见到他侯在一旁时,只是朝他一笑,便迳自走了,也不让他有机会交还扇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先前太子一直没给他机会还扇,现下皇后娘娘又认定他就是太子的新侍读,这……“启禀娘娘,生员……”
“不必谦虚,是我朝赫赫有名的神童,连君上都破例准许未满十四的进入太学,对期盼殷切,董祭酒应该也告诉过,本宫原先就属意入东宫来辅佐太子,如今太子自己择定了,想必他日后必会善待,不必担心,若有意于仕进,以才能,未来若直接选为东宫内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今后就好好辅佐太子吧。当然,董祭酒是说过,年纪太轻,怕会思家,所言也不无道理,往后跟太子一起进学修业若太子修业顺利,偶尔也可以回家探视尊亲,如何?”
第2章(2)
皇后语气虽然和气,却将话说得十分不容反对。
此时若他再表态拒绝,必定是很不识相的吧!饶是如此……
“启禀娘娘,生员——”
“母后果然睿智,瞧,梨江他欢喜得都快掉出眼泪了呢。”太子笑觑着他说:“莫担忧,小梨子,今后我会好生关照的,就留在我身边,莫飞了吧。”
闻言,黄梨江沮丧地垂着头,猛瞪着腰间玉扇。
三天前,他晚了一步追在太子身后,董先生见了他,对他说:“既然如此,孩子,不妨入东宫去历练历练。”
当时他如遭雷击,有种被遗弃的苦楚。能令他留在太学里读书的,也不过董先生一人而已,倘若连先生都这样说,那么他……
见他表情微僵,董先生问:“梨江,可知太子赠扇之意?”
他微点头。人人都道,太子赠他玉扇,隐含“欲善”的用意。可那时太子眼中显露的,分明不是“欲善”,更像是“避善”啊。
太子将玉扇蛮横地塞入他手中,只丢下一句话,扭头便走,像怕会后悔似的,哪里是“欲善”的态度。
像这样的一个太子,倘若真入了东宫做他内臣,总觉得,会误了彼此。
他其实并非如同僚所说,真是不懂察言观色之人,起码,他看得出,王皇后看似温和,言语中却隐然不容人置喙,逼得他……
“啾、啾啾。”
那养在金笼里的金雀,突然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声。
皇后转过身去,瞧了一眼,笑道:“太子,养这金雀儿怎么不关上笼门?万一飞走了,要如何跟父皇交代?这可是自己向父皇讨来的呢。”
皇后才说着,一旁的侍女已经机伶的关上金丝笼门。
“母后放心,这雀儿惯养在笼里许久了,早忘了林野的逍遥,如今就算打开笼门,它也是不会飞走了。”
“啾啾啾。”只见金雀在笼里快活跳动,看似十分惬意,再没有野飞之心。
太子走向那以强韧的金铁丝绞成的笼子,眼底有一丝旁人不解的心绪,他伸手逗着金雀,“雀儿啊雀儿,方才要飞,偏不飞,现在就算想飞,也飞不去了吧。”
黄梨江站在原地,听见太子这番话,不禁再度怔愣了下。
难道,他先前那席话是说给他听的?
在还有机会拒绝的时候,他错失了良机,才会落进现下这无法脱身的局面……或者他今天根本就不该来?管它什么善不善的。
“那么,往后太子就拜托了。直言规劝,不必忌惮……”黄梨江思绪恍然中,皇后如是说道。
太子走了回来,笑吟吟瞅着他道:“小梨子,发什么呆,还不来恭送皇后娘娘回宫?”
一边说着,一边竟伸手探向他胸前。
黄梨江一鄂,只见方才皇后驾临时,他为了行跪拜礼,仓促间塞进衣襟,此时已弄得他前襟一片蜜淋淋的香梨被太子摸了出来,随手搁在一旁茶几上。
黄梨江傻怔着被太子拉着到殿门前,一齐恭送皇后回宫。
只见皇后坐上了宫辇,一行人离开东宫。
黄梨江恍然乍醒地看着太子,凝视他明亮的黑眸,迟疑问道:“到底……三天前,在太学里,殿下是‘欲善’或是‘欲我避善’?”
他清楚记得,当时,太子先是收闭起手中扇子后,才转而推送给他的。
闭扇者,避善也。
虽然有可能只是他想太多,也许太子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应付皇后的懿旨,交差了事。
瞧,太子这会儿不是俊眸圆瞪地看着他,仿佛不了解他在问些什么吗!
“怎么,不喜欢我相赠的玉扇?”太子指指他腰间那绑着美丽绳结扇饰的玉扇。
太子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生员意思是——”
“真要不喜欢的话,我这里扇子忒多,看要金扇、银扇、象牙扇、紫檀扇……应有尽有,任挑选,我绝不吝啬。”太子大方地道。
一再被打断想说的话,黄梨江毕竟年少,有些沉不住气地抿起唇,等着太子一大串扇言扇语快快说完,他好表明心志。
太子才刚住嘴,他立即抢白道:
“生员所说的,是‘避’世的‘避’,殿下是否根本就并非怀着‘欲善’之心前来太学,而是抱着‘避善’之心前来的?”
太子缓缓弯起笑眸。“管它什么扇,反正我扇子是给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小梨子,就留下来吧!我会好生关照的。”
“……请殿下别这么称呼生员。”
“怎么称呼?”他俊眸圆睁,很有些天真。
“小、梨、子。”听起来很可笑,他蹙眉说。
“是啊,我是那样称呼的,我觉得很适合。慢慢来,以后就会习惯的。”
“我还没答应——”
太子微微笑说“我母后早在三日前已请求君上,要黄梨江入东宫辅助本太子,父皇答允了。做我侍读这事,可说万事俱全,只欠圣旨一道而已。往后,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所以我想,先问问也好——”
说着,太子眉目少敛。“会晕船吗,小梨子?”
没想到王皇后早已在内廷中积极运作,少年还诧异着,听太子一问,他沉着脸回答:“生员不曾乘过船。”
盛京位处内陆,虽有运河连结江海,可乘船直抵东海,但黄梨江不曾离开王都远行,因此没有搭过船。
“错,不再是生员了。”太子笑笑指正。“董若素先生稍早前已被我父皇请入宫中,此时应该已从太学除籍,往后不须自称‘生员’。另外,既然没乘过船,那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带……”
太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完全入不了他的心头,他的心思全被两个字占据了。
除籍?
今早他才拜见过董先生的,但当时先生没告诉他会有这样的事。
黄梨江瞠着俊眸,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表情,直率得教人怜惜。还这么天真呢。忍不住伸手揉乱他覆额髫发,太子忽问:“小梨子,带了伞没有?”
黄梨江才惊讶着宫廷里出人意表的决策,没预防太子这突然一问。
“伞?”话题是怎么转的?怎么感觉他像颗陀螺,被太子转着玩?
“是啊,伞。”太子看着宫廊外翻腾的乌云道:“最近天候总是如此,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呢。”
黄梨江转身往外头天边一看,果然是要下雨了。
“我瞧应是没带伞来,要不要我叫人送回家一趟?”
“回家一趟?”黄梨江不自觉反舌起太子的话。
太子忍不住哈哈一笑,又想揉他黑发,但少年这回讪讪地避开了。
也不觉得尴尬,太子收回手,依然温温笑着。
“只身前来,什么也没带;当然,东宫里应有尽有,但我以为,应会想带些自己的私人物品过来,有些琐琐碎碎的东西,一时间不容易备齐,能自己收拾一点带进宫里,当然最是方便。若是带不来的,吩咐我的随从们一声,他们会帮准备的。”
太子这番话,很实际,也很中肯。
既然已经无法避开成为东宫侍读的命运,未来好一段时间自得住在这东宫里,日日与太子相伴,能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带进宫来,当然最是理想。
见少年垂首不语,太子迳自走到门边,唤道:“来人,备车。”
走回来时,顺道拎起两颗梨子塞进少年怀中。“喏,捧着。”
黄梨江捧着两颗比他脸还大的香梨,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殿下,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