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见面礼。待返家后,告诉令堂,两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
黄梨江闻言傻住,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上有如烫手山芋的贡梨丢掉……怕丢了可惜,这么甜的梨……然而用两个香梨,换他一个黄梨江,这买卖怎么划算!
捧着梨,黄梨江有点着恼。“殿下总爱说这种戏弄人的话么?”
不料太子竟率真回问:“戏弄?我可是认真的啊。”他是真觉得,用两颗贡梨,换来一个楚楚可爱的小梨子,对他而言很划算哪。
少年一脸俨然不信的表情,教他觉得十分有趣,不觉弯起唇。“不信?无妨,以后会慢慢了解的。”
黄梨江当然还是不怎么相信。
太子带着一点趣味地瞅着他。“依然不信?好极,将入东宫的,是该有这么点戒心才是。”
他笑声方敛,指着候立殿外的一名高大魁梧卫士说:
“这位是龙英,我让他送回去,看是要去太学收拾东西,或是去市集购置必要的物品,尽管吩咐他一声就是。收拾好了,龙英会送回东宫。”
他转过身,对着护卫交代:“龙英,黄公子往后要伴我学习,好生照顾他。”
“遵命。”龙英恭敬弯身答应。
龙英那恭敬的态度,使黄梨江猛然醒觉,眼前这年岁只比他长三岁的太子在身分上的非凡尊贵;而他,不过是个小小侍读罢了,等于是他的仆从。
于礼,他该对他持着一份敬重,于是他说:“殿下不必特别派人送我,我……自己走路回去就可以了。”就算外头正下着大雨,顶多借把伞就是。
太子却摇摇头,神貌略转严肃地说:“那可不成,我怕会跑掉呢。有龙英跟着,我才能放心啊。”
黄梨江啼笑皆非。“我能跑去哪里。”事情已成定局,还怎么跑?
“难说。”太子徐声说道:“是我朝不世出的神童子,我曾听过些民间说法,早慧聪颖的童子都是天上神仙的麟儿,特别是像这样生得好的,更容易受到神人眷顾,因此怕不知何时会被神隐去呢。”
“殿下过于迷信了。民间传说,哪能听信。”黄梨江不怎么信神鬼,觉得太子把民间传说当真,未免有失皇家风范。
“迷不迷信是一回事,”太子说:“但我真担心若一去不回,我会无法对我母后交代。”
“太子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一去不返的。”黄梨江脱口道。
闻言,太子眯起笑眼道:“是么?那我就等归来了。”他边说边领着他往外头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有个侍从打了伞来,其中一名手上还拿着一把干的伞。
太子接过干的那把伞放进车厢里。
“再会了,小梨子。”说着,还体贴地替他关上车门。
当黄梨江独坐车中,感觉到马车辚辚前行时,他这才有办法静下心,整理打从他走进太子府之后,那一团团理不清的思绪。
这才有些懊恼地想到:好像被骗了。
他刚刚,是不是答应了要当太子的侍读,而且还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入东宫任职?明明,他是有些不情愿的啊,怎么却在太子不知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认命地接受了?这太子,真有外传的那般不才吗?
低头看着膝上的香梨以及搁在一旁的伞……姑且不论太子才或不才,他倒是真如董先生所言,是个颇温柔的人。
他应是瞧出了他喜这香梨的滋味吧。
第3章(1)
翌日,天色尚未大白,因昨日暮雨还阴着的天,还没有放晴的迹象。
东宫左殿,寝居内,贵为当朝太子的真夜皇子正在侍童的协助下更衣。
这一日是临朝日。
与其他皇子身分职权不同,身为太子,平日在学习储君课业以外,还必须每五天参与一日国事的朝议,辅国参政。
睡眼惺忪,任人穿戴朝服的他,边打着呵欠,边觑着纱帘外昏暗的天色。
“带缘。”真夜因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地唤了声正为他束发戴冠的小侍童。
“殿下?”带缘先理好太子上朝礼装与朝冠,而后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进一步询问。
停顿片刻,真夜方问:“龙英回来了么?”
闻言,带缘一愣,直觉回道:“殿下昨日不是才让龙护卫护送黄家公子返家?”只隔了一夜,主子不是忘性又起了吧?
“啊,是么?”真夜轻哂,低声喃喃:“才一夜啊……”不再提起这事,只稍扯了扯鬓间发绺,对带缘说:“弄松点,太紧了。”
身量不够高的带缘连忙站上板凳,却只稍稍调整了真夜朝冠,并没有为他松绑束发。
“劳烦殿下忍一忍,殿下发质细软,不束紧点,有些发会散落下来,看起来不够庄重,上回皇后娘娘见了,便交代小的要谨慎点。”
真夜觑他一眼,只淡声道:“弄松点。”
见带缘露出为难的神色,真夜徐声又道:“不弄松点,怕等会儿我忍不住,就动手全拆了。”
带缘十分无奈,只得再为真夜调整束发。“殿下,这样可以了么?”
“再松点。”
“再松就束不住了。”太子殿下的头发真的细软如孩童的啊。
所以才不爱束发,头皮会扯疼哪。真夜微抿了抿唇“可以了。”
这“可以”的接受程度,已经使他的朝冠不那么端正,部分发丝溜出冠弁,使一个应该肃穆庄重的储君,看起来多了份玩世。
若非天朝皇子正规礼装以玄色为基色,稍稍压制了太子那浑然天成的风流气韵,只要再摇把扇,就可媲美京城街市上那些寻欢冶游的纨绔子弟了。可惜这主子生在皇家,不是寻常百姓,这辈子要想做个风流公子,怕是有些难。
“我的扇呢?”真夜突然又问。
带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提醒道:“殿下不是已经把随身玉扇送人了?”
真夜又是一笑。“再随便拿把扇过来。”反正他扇子真的多到用不完。
带缘满脸为难。“可殿下,今天是临朝日呢。”
虽然折扇自海外引进民间一段时间了,但当今帝王对于这种外国来的商品并不是很喜爱,甚至有一点反感,因此官员们一般在上朝时,是不会带扇子在身上的。
只不知为何,有些官员每回送礼来总少不了一把扇子,使得东宫里的扇子多到几乎可以开爿扇子店铺了。每回殿下见了那些礼品,却只是笑笑地要他收下,还说人家好意,不收下,心里过意不去。
真夜觑了小侍童一眼。
“带缘,以往陪我入宫,都只在奉天殿外候着的吧,也难怪会不知如今朝中官员以争相带扇,我这‘玉扇’太子若不带把扇在身边,是会被人调侃的。快去取扇。”
“是。”带缘赶忙去邻室取扇,忍不住边想:这世道未免变得太快了吧!明明四天前,还听说有位带了扇入宫的官员被训斥了一顿的呀。
王宫里,平时朝臣与君王议政,皆在奉天殿。
殿旁徒步可及,有待漏院,供官员们在此稍事休憩,等待五更天时的早朝。
五更未到,三省六部的官员,已经在待漏院中等候;五更前一刻钟时,官员们纷纷转往左近的奉天殿走去,正好遇上了乘轿而来的东宫太子,部分官员不禁多瞧了几眼。
太子贵为储君,不须在待漏院中等候上朝,临朝日时,都是直接乘轿进宫。
轿才停妥,走在轿旁的侍童低声唤道:“殿下,已到殿前了,请下轿。”
半晌,轿中并未传出回应。
官员们见那侍童又唤:“殿下,请下轿。”
轿中阒然无声。
越来越多的官员瞧见这一幕,纷纷停步观望。
察觉到官员们的目光往这方向投来,带缘有些紧张地想:主子该不会遁地溜掉了吧?可方才这轿子也没一刻停下呀。
情急之下,他微掀起轿帘,往内偷觑。
天色尚暗,在周围宫灯照明下,见太子还好端端在里头,只是头往右侧肩歪了一边,貌似了无生息。
带缘愕然一惊,若非声哽喉间,登时就要喊出:“太子遇刺了!”
不然怎么一动也不?!
心里才慌张地想着,却见真夜微掀眼皮,歪斜的头颈慢慢扶正过来,见带缘一张圆脸探进轿帘里,满是惧意,他眨了眨眼,直觉一笑。
同沐?
见少年一脸为难,太子体贴地劝解:“我知道出身官家,黄翰林在朝中极得礼遇,令堂又是名门之后,传闻也是一位才女,身为长子,想来惯受宠爱,要来服侍我做这些卑微的仆从之事,是委屈了。但我毕竟是个太子,倘若连沐浴、更衣、束发这些琐事,都样样自己来的话,说好听些,是事能躬亲,没有娇气;说实在些,却是抢了仆从们饭碗。身为东宫之主,我自不能让底下人无事可做,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娇生惯养的脾性,这点,还要请多担待。”
“殿下误会了,梨江并非不愿服侍殿下,只是——”
“只是如何?”很好奇的看着少年,一脸愿闻其详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