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把话说完了就要走人的杜宽雅离去前,派斯顿极度不甘心地愤瞪着他的背影。
「爱情并没有那么美好,权力才是。」
杜宽雅对他回以一笑,「你错了,那是人生至乐。」
追求了近一辈子的权力、欲望与金钱,在下一个转瞬间,已全数遭自己亲生的骨血转身带走,躺在病床上的派斯顿,贪婪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最后一丝的光明,遭杜宽雅给掩在身后的门扉里。
坐在会客室里等着他的富四海,在他走下楼来时,边问边迎上前去。「谈完了?」
「嗯。」杜宽雅点点头,将挂在会客室里的长外套穿上。「你通知小嫣了吗?」
「刚才打电话给她了,我叫她半个月后在机场等你。」也跟着穿起外套的富四海,在走向医院的大门处时,还怕冷地在脖子上多围了一条围巾。冷至骨子里的寒意,在大门敞开的瞬间随即扑上他们的面颊,杜宽雅拍了拍身旁抖个不停的富四海要他振作,再以轻快的语调向他提出邀请。「接下来,就让我们为这出荒谬的舞台剧来个优雅的谢幕吧。」
「你自己要小心点。」虽然计划都已经很周全了,但富四海还是有点不放心。
杜宽雅朝他点了个头,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在发动引击后,先富四海一步离开了医院。目送着他远去后,富四海抖了抖身子,赶紧走向自己开来的车以免会冻僵。
在他上车不久,都还没发动车子时,放在他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才按下通话键,即传来艾伦惊惶失措的声音。
「四海哥哥,我哥人呢?」
富四海皱着眉头,「他照原订计划上车了啊。」
「快点去把他拦下来,他会真的出事的!」收到老管家通风报信的艾伦,急得在电话那头大叫。
「你说什么?」
先一步离开医院,准备分头行事的杜宽雅,在接到富四海的来电示警时,已是迟了一步。原本按照他和富四海所拟定的计划,他是该将车子开出这片森林后,因风雪过大视线不清而意外坠桥身亡的,怎知车子才开上路不久,一进森林后他往脚下一踩,这才知道完全没有了煞车。依他的猜测,动手的,应该是组织里对前任首领忠心耿耿的干部们吧,趁着他去看派斯顿时,就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对他的车动了手脚。
漆黑得不见五指的森林中,除了车前的灯光映照出来的雪花外,什么都看不清,无法减速的杜宽雅,在林间的路上连连打滑了好几次,惊险的路况令他除了极快的心跳声外什么都听不清楚,就在他艰辛地在森林里操控着方向盘闪躲的瞬间,他想起了伍嫣。
他记得当年她坐在秋千上那不安的眼神,他记得每次他要离开前,她总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焦虑模样,还有每一次当他回到她身边后,在夜里她像是失而复得般紧抱住他,不想松手放开他的那个温暖怀抱。
眼看这个季节,又是属于他们的星星季节了,他本打算在回去后,再次与她一起去观星的。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每次在观星时,他眼里所看的,其实并不是那片夜空里的星子,他静静看着的,是她脸庞仰望星空时的美好弧度,和当她闭上眼亲吻他时的模样……若是可以许愿的话,此刻他仅有一个遥远的盼望,那就是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在这个雪夜里,他看不见任何星光。
第8章(2)
失速的房车,在冲出森林后,以飞快的速度滑下了小坡,在漫天蒙去了视线的雪花中,房车冲向坡底那一座横跨在河水上的美观小石桥,在失速打滑后,车子强大的力道撞破了桥上的围栏,房车笔直地掉进了河中,而后挣扎未久,缓缓地沉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当光阴再次残忍的切割着妳我时,记忆的迥廊里,妳的容颜,究竟还剩下多少的轮廓?而我们,还能够剩下多少的心愿?
这些年来,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任凭寂寞在岁月上添上了年纪后,到底还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够温饱一个美梦?
到底还要再失去些什么,我们才能在天堂的港湾裹靠岸永久停泊?这个答案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仅仅只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幸福,妳说是吗?
她没有等到他。
在半个月后,按照富士海所给的消息,在机场等待了将近半天后,伍嫣虽是等到了杜宽雅预计要搭乘的班机了,可是她却没有等到杜宽雅的归来。呆坐在机场大厅的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当她再也坐不住地准备打电话去给富四海,问问他是不是对她说错了班机时,她在大厅那个为旅客所准备的大银幕电视里,先后看到了两则消息。
半年前在杜宽雅订婚时,那个曾经与他一起出现在音乐杂志上的黑帮千金未婚妻,正在电视银幕里搂着某个好莱坞的男星,开开心心地对着镜头高调宣布订婚,而在下一则短短不到十几秒的国际新闻里,新闻主播以制式的口吻平板地说着,芝加哥某个黑帮内部重整的消息,以及权力斗争过后的死者名单中,那个黑帮华裔死者的姓名。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疯狂地打着所有能与富四海联络上的电话,可无论她再怎么打,另一头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已停止通话。
「小嫣,妳在哪里?」好不容易才打通她手机的伍贺兰,边开着车边问。
「……我还在机场。」
自家中看到新闻后,伍贺兰便十万火急地赶来机场,当她冲进大厅里时,她找到了一径呆坐在椅上的伍嫣。
「宽雅有没有联络妳?」拉着伍嫣急急往外头走时,伍贺兰不忘回头问她。
「没有。」
「四海呢?」那个小兔患子不是最机灵了吗?怎么出了事也不先通知他们一声?
「也没有。」
伍贺兰一手撑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她,将她塞进临时停在外头的车子里后,对着状似失魂落魄的她说道:「我试着联络过我那个在美国当记者的朋友了,他说黑帮那方面全面隐瞒一切消息。」
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伍嫣,只是两眼失焦地看着前方,方才新闻中所公布的死者姓名,则是一再地在她的脑海里放大再放大,直到她再也不能忍受那股由长年的恐惧演化而成的心痛感。
「小嫣?」把车开上路的伍贺兰,侧首看了她一眼,「妳有在听吗?」
她茫然地问:「他死了吗?」
「妳别急着那么想,总之我们先回家去等四海的消息,也许过阵子四海会通知我们!」
「他死了是不是?」
伍贺兰抚慰地拍着她的手,「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回家好吗?」
「嗯。」
当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时,自天际落下来的冬雨,在北风的吹拂下成了一丝丝流过车窗的雨泪。伍嫣将头靠在窗边,盲目地寻找那些泪水最终会流往的方向,她将面颊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着她曾在书里看过的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她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就算今日星星毁灭了,它所直接投射或是反射的星光,今晚仍旧会继续出现在地球的夜空里,因为它与地球相隔了好几百光年的缘故,因此在地球上的人们看不到它的死亡,所见到的,仍然是它还存在时的美好……其实在今日这个恶耗来临之前,她曾经想象过,当她与杜宽雅之间真正的别离降临时,那心痛,将会是如何的巨大和哀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哭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有半点真实感,更不要说是将那些庞大凌乱的情绪凝聚起来了。
她想,或许那是因为杜宽雅所残留的温度和光芒,都还在她身上的关系,因此她没有办法真切地去感受他已经死亡的消息,又或许,那份已经毁灭的感觉,它还相隔了好几百光年,它还在路上,它还尚未抵达。
还没有抵达,还没有……
一心急着赶回家中的伍贺兰,在察觉前方远处因车祸的缘故,造成了后头一整排车阵的连环车祸时,她死命地踩住了煞车,并高声呼唤着坐在她身旁的女儿。
当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翻覆时,伍嫣看着地平线距离她愈来愈靠近,重重的撞击声过后,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看见金属摩擦在地面上所产生的美丽火花。
在阵阵耀眼夺目的火花中,她没有看见她短短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地在她眼前上演,她只是想起了杜宽雅曾经跟她说过的永远,以及那年,杜宽雅牵着她的手回家的冬夜。
在这一刻,你知道吗?
她很想告诉当年还是个少年的他……
永远,真的很遥远啊。
当窗外满园的绿意,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时,已是两个月过后了,而伍嫣,因右脚复杂性骨折,左臂也断了的关系,也已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从表面上看来,从不承认杜宽雅死讯的她,似乎是没有因为从此失去了杜宽雅的消息后,因而产生些负面的想法或是行为,随着时间一日日地远去,那份曾经存在她眼底的伤痛,也一点一点地渐渐淡了,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无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