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自己,还能为了从七巧身上获得仅有的温柔,拖着善良多情的她不放,让她虚掷青春吗?
“你想不想知道,控制我的人是谁?”他决心说出这秘密,让她明白守着他只是多余。
“你愿意告诉我了?”安七巧愣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故作冷淡。“是皇上。”
“皇——”她吃惊地捂住口,瞪大眼。
“你没听错,我就是昏君手下的密使,帮着他残害忠良的走狗——”
“别说了!”
安七巧慌忙捂住他双唇,小心翼翼地竖耳倾听八方动静,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走动。
她的手微微发颤。
来京城的路上,他曾在郊道上发现一具被人乱刀砍死的男尸,围观的民众并不是在那儿一掬同情之泪,而是吐沫唾弃、乱脚踢踏。
一切只因为那人身上挂着传闻中直属昏君,为其暗中诛杀任何敢为民请命而上谏言、反抗威权的贤臣良将,或卧于民间刺探消息的密使,才会佩戴的鹰牌。
她随然并未上前加入辱尸行列,却也同样觉得那种人死的大快人心,可是现在……
她好后悔!
她该去驱离那些人、她该为那具无名尸入殓,因为那人或许也是自幼被迫和亲人分开、为仇人卖命,在保住亲人性命和残害他人性命的地狱之间徘徊,想为善亦身不由己,就这么一生孤独、痛苦至死……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心爱的男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怕了?”
常如毓握住他抖颤的小手,误解她是因为怕他,心里虽痛如针刺,表面仍佯装无情。
“是啊,寻常百姓,哪个不怕皇上鹰爪?”他嗓音冷得宛如冰刃,浑身散发着窒人的气息。“那就让我告诉你,我还是那群鹰爪之首,令人闻之色变的‘玉阎罗’。”
常如毓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她惊慌失措,或许会怕得立刻离他远远的,甚至厌恶地转身离去。
虽然那将令他痛彻心扉,却也是他最希望的结果。
只有令她彻底厌恶,也能让她死心远离。
只是安七巧的反应远远出乎他的预期——她松了一口气,还扬起一抹淡笑。
“好,那就好。”她情不自禁地紧握他双手。“所以说,你是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的?那些誓言斩杀皇上密探的江湖侠士也伤不了你,是不是?你没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答应我,从今以后绝对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任是再愚钝之人,也能从话中听出安七巧心中所想,常如毓自然也懂。
无论他是好人、坏人,她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其余的她全不在意,就算爱上的是个受众人唾弃的男人,她依然视之如宝。
这份无怨无悔的爱恋,让常如毓既感动又神伤。
当年,老天为何要让两人相遇?
为什么让他们相遇、相爱,却无法相许、相守终身……
“够了!”
她的一片痴心,让他心痛如绞,只能起身甩开她的手,狼狈地敛下眼睫,不让她看穿自己的脆弱与不舍。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他转身背对她,刻意让语意更加冷硬。
“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皇上非常信任我,已许久不曾派人去村里盯梢,如果相思这回真能顺利嫁入王府,以定远王的势力,就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自然不再需要我和你保护,你年纪已不小,若有需要,我可以为你物色良婿——”
“陪我喝一杯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打断了常如毓的话。
“你说的没错,如果相思顺利嫁入王府,以后我们就没见面的理由,你也不会再来探视我吧?”
安七巧转到他面前,忍着心酸,硬是扯开一抹笑意。
“到时候如果你我遇上喜欢的人,想成亲了,千里迢迢的,就算捎了信让对方来喝杯喜酒,也不一定能成行,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份上,今晚先陪我喝上几杯也不为过吧?”
她拎高自己原先挂在腰际的酒壶,嫣然一笑。
“你酿的梅酒?”他猜。
“嗯。”安七巧来到桌前,先为他斟上一杯。“光是看在我送来美酒的辛苦上,先干一杯。”
这些年她试过多次,果然每回喝上几杯梅酒,他就会变得温柔可亲,似醉非醉地任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百无禁忌。
难得的是,每回醉酒后他总是一夜好眠,一觉醒来什么也记不得,让她不必费尽唇舌劝酒,偶尔他还会主动喝上几杯,换来一夜无梦。
果然,这回他也不多话,一饮而尽。
“这些年,谢了。”他淡淡一句。
“谢什么,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当自己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言谢?”
这回安七巧斟满两杯,与他对饮。
“况且正如同你所说,我做的是我想做、而非你要我做之事,所以你没欠我任何恩情,更不必道谢。”
见她说完立刻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常如毓本想劝她,可转念一想,让她偶尔放纵一回又何妨?
毕竟相思若真能顺利出嫁,她的确再无理由造访,再难也该忍着不露面,才能让七巧淡忘他,像此刻这般对酌,或许再没几回……
第三杯饮下不久,安七巧仔细观察他眼光开始放柔、紧抿的唇角开始放松,便取下他的酒杯搁回桌上。
“如毓,我是谁?”她嫣然笑问。
他略显迷蒙的眼神望向她好一会儿。
“……小兔。”
安七巧满意地唇角微扬。每当他醉了,总是那么喊她,那嗓音柔软似棉絮、甜腻如蜜糖,比喊她“七巧”还令人怦然心动。
“嗯,我是小兔,这辈子都是你的小兔。”
安七巧笑着投入他怀中,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牢,上扬的唇角渐渐控制不住地微颤,眼眶也慢慢泛起一层水雾。
“我不怕寂寞、不怕孤独、更不怕等,怕只怕你说再也不需要我,让我连等你的借口也没有,结果,你还是说了……”
她闭上眼,缓缓定下心来细思。
“可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在他清醒时不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能在此刻尽情倾诉。
“如毓,我已经不是当年傻乎乎的黄毛丫头,会因为你几句冷言冷语就当真,难过许久。相识多年,我怎可能还摸不清你的脾性?若不是把我当朋友,这些年你不会在每回夜探相思时,‘顺道’探访我,毕竟确认相思安好即可,你根本无须冒着风险见我,其实你是担心我的,对吗?”
她抬起头,望进他黝黑如墨的瞳眸。
“纠葛多年,现在忽然想和我撇清关系,应该是你已经决定有所作为,又不愿牵连我。我想,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刺杀皇上,了结一切?”
常如毓无语,仅是静默地凝望她,仿佛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又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呆呆任她抱着、问着。
“你说的没错,万一行刺失败,很可能牵连相思,所以我不会贸然进宫弑君,不过,我也不可能装作不知你的打算,如你的意互不往来。如果你成功了,我会带着相思河你兄妹相认,我做不成你的妻,也会找尽理由做你一辈子的知己,你有生之年休想不见我。”
她本不期待一个酒醉之人能和她有问有答,只是有些话不能在他清醒时说,放在心里又难受,也只有此刻才能畅所欲言。
“万一失败了……我会去为你收尸。”她抬头望着他,盈盈笑语。“不过,你最好努力活着,否则到时别怪我在墓碑上刻着‘亡夫常如毓,妻安七巧’,还在坟旁盖间草屋住下,天天到你坟前叨絮到死,气得你下辈子也不会忘记找我算账,再与我纠缠一生……”
说着说着,她心头、鼻间泛酸,泪光在眼眶中莹莹闪动。
“听见了没?”
她情难自己地捧住他的脸,要他眼中只有自己。
“如毓,我要你活着,你不懂我对你的深情无所谓,将来爱上别的姑娘也无妨,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残了、废了,也胜过变成黄土一坯,让我见不到、摸不着。只有这件事,我希望你醒来别忘记,无论你想做任何事,保命第一,好吗?”
“小兔……”
常如毓和煦的目光凝注她、温柔地轻唤,又如何之前的每一次醉酒,习惯性地搂住她纤腰,缓缓将人抱入怀中。
安七巧柔顺依靠他温暖的胸怀,除了头一回醉酒她不只多话,还吻了她,之后几次他喝醉后,只会偶尔似真似假地和她应答几句,但他总会温柔的对她笑,还喜欢抱抱她,亲亲她额间、鼻尖,让她沉醉在备受宠爱的虚幻中。
可惜,今晚她思绪异常清晰,无法再欺骗自己,强颜欢笑……
“永远不分开,好吗?”
蓦地,耳畔传来一句轻飘的低哑问语,瞬即揪住她的心。
“我们,永生永世不分离——”
下一瞬,安七巧只差一点,又被每次毫无预兆便昏睡过去的他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