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一直梦想著那个妻是她,从未想过会被人捷足先登,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接受、祝福,她又能如何?
“小兔,你还没喊人吧?快,叫巧姨。”莲音催著女儿,硬将她从常如毓怀中抱下。
“巧姨。”小女娃圆滚滚的大眼里有些不开心,倒还是乖乖叫了声。
“乖。”
安七巧蹲下身,有些失神地抚摸女娃儿柔嫩细致的脸庞。
失去了今生最爱的男子,无法忘情的她,此生也注定无缘拥有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如毓酒后喊的‘小兔’不是自己,他哄著、吻著、怜著的是他嫡亲的女儿,她曾经妄想的‘酒后吐真言’,终究只是她的妄想……
“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不敢看向心上人,只怕多看一眼,泪便要溃堤。
“莲姊,我很想留下叨扰一顿,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改天有空,我还能来找你——”
常如毓冷冷打断她。“我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们母女在此。”
“呵,也是,我竟然一时大意忘了。”她耸耸肩,故作无谓。“可惜,那就有缘再见了。”
安七巧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不让身后和乐的一家人发现她将抑不住的泪。
“七巧。”
她茫然走了好一段路,竟又听见常如毓的声音,想回头,又怕只是一场空,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希望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别再出现我妻女面前。”
“……我答应你。”
安七巧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他真的在身后,心却因他的话语更加酸涩。
“还有,恭喜你。”她没回头。“趁著皇上尚未发现,不如你们一家三口远走关外——”
“用不著你说,我正有这个打算。”
瞧见她双肩轻颤,他仍不得不狠下心,好让她死心离去。
“方才答应之事,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假使你胆敢泄漏半句,休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取你性命!”
“胆敢泄露半句,就要取我性命……是吗?”
安七巧转过身,笑得极柔极美,眸里却不含一点笑意,仿佛被人抽了神魂,仅剩空壳。
“知道了,我若泄漏半句,就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再被打八十八层地狱,永不超——”
“够了!”常如毓受不住听她发下如此毒誓,狼狈转身。“我走了,后会无期。”
她木然看著他的背影在几个飞跃中渐渐消失,想哭,才发现自己掉不下半滴泪。
过往的相处时光历历在目,这份自知强求的爱恋,让她忽喜忽悲,一会儿苦一会儿甜,各种滋味皆尝遍。
未了,还让她明白心碎能有多痛,痛得教人哭都哭不出来,泪往心里滴成无尽苦海……
“娘,您在开我玩笑吗?”
她猝然失去力气,颓然坐在树下,仰望晴空。
“您是将天下第一的俊小子带来了我身边,可刻是和他白头到老的却不是我……既然如此,又何苦让我和他相识?”
但,倘若没和他相识,她的人生或许早在怪老头手上结束得不明不白,不曾狂喜狂悲,不懂得在心头牵挂一个人的滋味,不会识得情字有多令人到骨铭心。
想想,如毓对她还是好的,那么藏若珍宝的妻女,就只让她见著,他对她虽无男女之爱,至少仍有朋友之情,是吧?
虽然,这一面,只为让她彻底死心、一生诀别……
安七巧凄楚笑了。
天还是一样蓝、云仍是那么白,天地如此辽阔,唯独她,看不见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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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又是何必?”
莲音斜倚门扉,哀怜望著无声跨进门槛的常如毓。
“小兔呢?”
“我让她回房睡一觉,毕竟今晚得赶夜路,不是吗?”
他敛眉思索片到。“再等一天,明晚我再护送你们母女出关。”
她大约猜得出他的顾虑。“你担心七巧今晚会在附近徘徊?”
常如毓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她的猜测。
“只是徘徊一夜倒还好,怕就怕人到伤心处,一个想不开,山里最多的就是方便人投环自尽的大树。”
“她不会寻短。”要是没这点把握,他也不敢下狠药逼她死心。“七巧在她母亲临终前承诺过会努力过活,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她是言而有信之人。”
“遇上什么事都不哭……唉,难怪方才我明明见她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竟然还能强颜欢笑祝福你,换成是我早泪流成河——”
“泪流成河?”他微哂。“当年的‘辣手观音’面对敌人跪地求饶、泪流成河,可是连眼都不眨,照样刀起头落,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伤感多愁?”
“‘观音’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莲音苦涩自嘲。
当年,她和常如毓一样,皆是自小被掳、严厉培训,长成直接受皇上指挥的密探。
不同的是,她还多了一个身分—莲贵妃。
明明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屈服于昏君的淫威逼迫,太多的不甘让她每回奉命行事都杀红了眼,听不进那些人临死前的凄厉哭求。
直到那天,她深爱的男人冒著性命危险,表白对她的感情,愿意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三日后,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她的却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被开膛剖腹、死无全尸的惨状。
那夜,她掉下十多年来不曾流过的泪,听见死在她手中的冤魂凄惨哀号,想起那些人的亲友向她痛哭求情,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的一幕幕……
她失去了那之后将近两个月的记忆,回复神思时,她的人躺在棺内,第一眼见著的便是玉阎罗。
“你有孕了。”
她永远记得,当初常如毓对死而复生的她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那夜自己从情人身上的伤口认出,痛下杀手的正是同门密探之一,失了心神的她不顾一切追杀对方,结果落得两败俱伤,当时常如毓赶来,拯了对方、‘杀’了她。
若非常如毓使毒让她假死,瞒过御医,还求皇上念在夫妻情分及以往功绩,赐喝予全尸,她早已惨死荒郊,不可能生下和情人春风一度孕育的宝贝女儿。
除了救命之恩,帮她留下情人的仅存血脉,冒著被皇上发现的风险,将她们母女安置于此,又收小兔为义女,将这天生赢弱的孩子调养成如今活泼健康的好模样,这天大的恩情要她以命报答都成,别说只是演一下他的妻,只是……
“唉,我这样算不算是恩将仇报?”莲香倒了杯茶给他。“明知你送我们母女出关后,便要去刺杀皇上,我却不劝也不帮。明知安七巧是你最爱的女人,还帮著你演戏,眼睁睁看著你一把年纪仍是童子之身——”
“咳!”
常如毓被茶水呛了下,耳根泛起诡异红彩。
“真难得,这年头竟然还有为情人守身如玉的男子。”
她原本只是猜猜,看这情况,怕是说中了吧……
“唉,怕只怕七巧和你是一个性子,一旦爱上了便至死不渝,那倒不如学我,好歹也和情郎做过一夜夫妻,不枉——”
“我去后山练功。”
不待她把话说完,常如毓起身走人。
莲香长叹一声,怜悯地目送他的孤独背影。
这情字,最是磨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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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妹妹将受定远王府庇护,也顺利让七巧死心离去,另寻幸福,再将莲音母子安置妥当,常如毓已是了无牵挂。
他单剑独闯深宫内范,如入无人之境,巡逻的几名侍卫全然不觉有人从头顶飞掠而过,只感到一阵夜风袭来,冷得打了个哆嗦,又继续未完的巡视。
“砰!”
常如毓没因身后那声巨响而停步。
待会儿的行动不可能安静无声,皇宫禁卫闻声赶至是无可避免之事,不想让这些禁卫无辜送命,也为了能专心对付皇上身旁那些真正棘手的死士,所以他沿途施放迷烟,让成群侍卫不出三步便齐声倒地。
算算身后那批,今晚宫里所有禁卫应该全‘睡熟’了。
转瞬间,他便来至昏君留宿的银蕊宫。
双脚点地的刹那,两名埋伏暗中的死士认出他,正要现身问明原由,却见常如毓拔出腰间银剑,来意不言已明。
“玉阎罗叛变,保护皇上!”
常如毓没阻止他们示警,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看著其他得讯的死士,宛若狂风疾扫而来。
十多把利剑如天罗地网扑至,常如毓双足点地凌空,轻盈身躯踩著敌方剑身翻飞,衣袂飘飘,将死士织就的剑网抛于脚下。
“该我了!”
话音一落,常如毓云袖一扬、足尖一转,数不清的黑颈赤蛇如红雨落下,条条张开大口,一触人身便狠狠嚼内入腹,几名一时闪避不及的死士立刻发出惨痛哀号。
他趁乱一脚踢开房门,见著衣衫不整的钱贵妃遭昏君押在身前作为人质,如此无情无义的举措让他怒气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