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回来的路上,她才听相思说,原来是前朝凤仪公主告知,左永璇爹娘不赞同两人婚事,王妃甚至因此一病不起,相思因此挥剑断情、远走他乡,沿路一面行医、一面找寻杳无音信的他们。
安七巧为好友错失良缘惋惜,也将如毓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全盘告知,当然还包括他身染奇毒,再无解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坏消息。
“怪了……”常相思摇摇头,眉心锁着浓愁。“大哥,你确定自己身中奇毒?”
“脉象沉稳有力,没有半点中毒之人的迹象,对吧?”常如毓收回手,淡笑说:“怪就怪在这儿,在毒发之前,我和平常人无异,可是每半年一回生不如死的绞痛却不假,只有吃下昏君的解药才能解除剧痛。”
“每次都非让你先尝到痛楚才给药?”常相思紧握拳,生平头一回不是想救人,而是想杀人!
“都已经过去了。”杀了罪魁祸首之后,他早已不再回首过往。
想起大哥为了让她脱离昏君魔掌、自在生活,十多年来受制于人的苦,常相思忍不住眼眶泛红,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责。
“哥,都是我拖累你。”她一手拉住大哥,一手拉住安七巧。“七巧,谢谢你为我们兄妹付出的一切,没有你,我早死在断头台上,今生都不能和大哥重逢,你是我、也是我们常家的大恩人。”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安七巧拍拍好友的手,淡笑说:“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家人,自己人还说什么谢?”
“七巧……”
“该改口叫‘大嫂’了。”常如毓淡淡插入一句。
常相思一愣,随即美眸圆睁。
“你们成亲了?!”她想想又有些失落。“虽然我早已离家,不过你们也肯定没回村里邀我观礼,对吧?”
安七巧面泛桃红,柔声说:“你别气,当初你哥想在杀了昏君后,独自等候毒发之期,是我偷偷跟着才发现,他当然舍不得让你知道这件事;况且我们也没行什么大礼,不过就是途经山神庙,我一时兴起硬逼着他在神前立誓,要做永世夫妻,就这么定下了。”
“嗯,我真是被逼婚的。”
常如毓嘴里那么说,脸上却挂着温柔笑意。
“要不是我在弑君前便将积蓄全数留给她,两袖清风,真要怀疑她是图我身后家产,没见过有人明知嫁了不久便会成为寡妇,还催着人娶——”
“呸呸呸,童言无忌!”安七巧还笑着,眸中却隐隐多了几分心伤。“算命的说我是旺夫旺子的命格,一定能帮你逢凶化吉,再说什么寡妇不寡妇的,我真要生气了!”
“是啊,哥,还有时间,我一定会找出解毒方法,就算我看不出端倪,也还有其他名医——”
常相思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个人。
“对了!我游历途中救了一位迷途又被毒蛇咬伤的美妇人,也是为了安置她,我才在王家药堂暂留,等她丈夫循着她留下的记号寻来。听说她丈夫间是御医,因为看不惯昏君所作所为,带着她离京四海遨游,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或许他能看出你究竟中了何种奇毒。”
“太好了!”安七巧把希望全放在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身上。“那她丈夫何时会到?”
“按照柳姨推测,就这一、两天了。”常相思站起身,“柳姨跟着她丈夫行医济世,见多识广,或许也能从毒发时的症状,想到任何有助我们解毒的事,我先回药堂带她过来”
“我跟你去。”
“不用了。”她把刚起的安七巧又压回椅上。“我去去就来,你和大哥新婚燕尔,可别浪费任何相处时光。”
常相思走后,常如毓才向妻子询问妹妹为何没跟左永璇一起,反而独自离家,成了走方郎中?安七巧立刻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转述。
“左永璇的爹娘反对,王妃还气到一病不起?”他听了竟然摇头低笑。“相思是中了情敌的离间计了,其他皇亲国戚有可能挑剔相思身分,独独定远王府里不可能有人嫌弃相思出身,尤其是定远王妃,否则我也不可能如此放心将相思交给左永璇了。”
“什么意思?”安七巧听出他话里似乎有什么玄机。
“你不知道吗?左永璇他娘在嫁进王府前,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要比出身,相思远比她好得多。何况王妃性情豪爽、不拘小节,绝无可能反对这桩婚事,倒是凤仪公主一直钟情于左永璇,从中作梗的可能较大。”
知道他对朝中人事的熟悉,安七巧对他的分析确信不疑,对相思的婚事总算放了心。
“那就好,等相思回来我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不,别说。”他撇撇唇角,状似十分不悦。“让左永璇自己找来。亏我如此看重他,想不到他竟然连个凤仪公主也摆不平,让别人有机会伤了相思的心。相思也是,那么容易就中了旁人计策,可见她心思单纯、阅历尚浅,让他们两人再多受一些时日的折磨,更懂得珍惜眼前人,日后才不会再轻言别离。”
“我懂,就像我和你,对吗?”她嫣然笑语。“就算身体不再,魂魄依然相依,无论将来如何,我身边永远有你,对吧?”
常如毓倾身在她唇上一吻,低语:“先前想着无人观礼,我们才一切从简,既然相思来了,你想不想穿上凤冠霞帔,让我正式迎你进门?”
她摇摇头,玩着他修长十指。“那我不就得暂住外头,等你迎娶?可是此刻我连跟你分开一刻都舍不得,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其他繁文缛节都不重要,反正你已经在相思面前承认我是你妻子,这就够了。”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常如毓起身拿来一瓶酒,为彼此各斟了一杯。
“那么,至少喝杯交杯酒。”
望着他不再寒冽如冰,又回到从前那般的温柔,安七巧盈盈一笑,端着酒杯与他勾臂,饮下迟来的交杯酒。
“这酒……”她喝完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很像我酿的梅酒?”
“当然像,这本来就是你酿的梅酒。”他牵唇,嗓音悠扬,“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花钱遣人去为我取回一坛酒?”
“我以为那是坛名酒——”
见他喝下第二杯,她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急着抢下他酒杯,却见他左袖骤扬、掌心一翻,酒杯往空中划了半圈,稳稳落在他右手,空出的左手则将她给扯进怀里。
“不能喝!”
安七巧连忙按住酒瓶,不准他再倒。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三杯酒下肚并非真的一觉到醒,其实你酒品极差,每回醉酒就会满嘴甜言蜜语,喜欢抓着人亲亲抱抱,相思待会儿就要带人来了,你那模样绝不能让旁人见着——”
他突然笑得一脸诡谲。“你真认为区区几杯梅酒就能让我酩酊大醉、动情乱性?”
她点头。她可是见证过无数次呢!
“好吧,我承认假扮你未婚夫,故意打断王大柱向你示好的那次,我是有些喝过了头,不过那时听你承认爱我,我可是至今记忆犹新。”
看着爱妻蓦然瞠大的圆眸,常如毓反而笑了。
“对了,你还说过,当年你娘临终前答应你,要让你嫁给天下第一俊儿郎,所以早早就把我牵来你身边,对吧?看来岳父岳母果然法力无力——”
“原来你全是装的!”
安七巧再傻也明白了。
一想到自己认定他是真的醉糊涂,诉尽衷情、还几次大胆献吻,羞得将脸埋进双掌,真是无颜见人了!
“有什么好羞的,先装疯卖傻、窃玉偷香的可是我,我都不怕你笑了。”
对喔!
不提她都忘了,先“偷吻”的可是他呢!
心思一转,安七巧忽然明白了。
原来,当年的冷淡全是假像,在他刻意冷落的同时,他的心早已搁在她上。
想爱她又不愿拖累她,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原来,早在当年,两心早已互许……
“你这傻子,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她轻捶他胸口一拳。“我更傻,竟然不能早早看出你的为难,让你独自承受那么多煎熬,还以为为情所苦的只有自己……”
她红了眼,将脸埋进他颈项。
“如毓,求求你,一定要为我活下去,我不想总是目送心爱的人死去,我笑得很痛苦,要假装一个人也无所谓,真的很辛苦,我没那么坚强,真的……”
“嗯。”
感受到颈上传来的湿意,常如毓心如刀割,只能信口许下这不负责任的承诺,吻去她颊上的泪。
毕竟,人称玉阎罗的他,并非真能掌控众生生死的阎罗王啊!
终曲
“百寿、如意、吉祥,你们三个还不快来爹的牌位前烧香磕头,磕完头该上学堂了!”
安七巧一喊,屋里的三个小娃儿忙不迭地冲进佛堂,乖乖接过娘亲手中三炷清香,拜完后一个个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