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滚、滚,等我说完就滚。”
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左右溜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如毓哥哥,这几年我有听你的话把轻功练好,还挖了条通往外头的秘道,下山的捷径我也摸熟了喔!”
“既然如此,你何不离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给了点回应。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走一起走,我当然得等你回来。”她笑盈盈,说得理所当然。
常如毓注视着她,黑瞳闪动一抹幽邃难测的光芒。
“我们何时离开?”安七巧仰起头,眼中全是他。
倏地,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传入常如毓耳中,他眸间迸出杀意。
“阿!”
安七巧正奇怪他为何突然朝林间射出飞镖,没想到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树上跟着掉下一名身着褐衫的少年。
令她震惊的是,少年倒地不久,吴辛竟也随后而至,俯身在少年颈脉间一探。
“呵呵呵,你这孩子出手可是越来越狠毒了!”
吴辛笑呵呵地来到两人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安七巧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回常如毓身上。
“我不过是让他试试你,怎么一出手就要了人家小命呢?”吴辛将从少年身上拔出的飞镖递给他。“啧啧,你从毒老怪那儿学来的使毒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要不是有避毒丹护身,恐怕连我都得小心你。”
常如毓神情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么。
他在吴辛面前摊开右手,掌心里不知何时躺着一根亮晃晃的银针。
“哎呀,亏我在那小子身上也费了不少心思教导,功夫居然还是如此不济,连根针都射不中。”
吴辛收下那根银针,眼尾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睇着他。
“如毓呀,下回可别简简单单就把人杀了,让他死得那么轻松,那我日后还有何乐趣可言?认命的傀儡不好训练呀!”
安七巧在一旁听着,小脸惨白,浑身满是恐惧的鸡皮疙瘩。
看来是吴辛指使褐衣少年偷袭如毓哥哥,那银针上恐怕也沾了毒。
如毓哥哥虽然以毒镖射杀对方,可是从吴辛的语气里听来,褐衣少年一镖毙命算是好死,否则落在吴辛手中,恐怕是无穷无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可怕!
从前连走路都会小心避开蚂蚁,心软又善良的如毓哥哥,现在竟能狠心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但令她害怕的不是变得心狠手辣的他,而是在这几年内将他训练成如此冷血无情的幕后黑手。
她终于明白,如毓哥哥正处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人间炼狱,只要他一个闪神、一点心软,现在魂归九泉的可能就是他,跟着送命的就是他已无利用价值的挚爱血亲。
所以,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再不复见,身处炼狱的他没有笑的理由,可能连怎么笑都忘了……
这层领悟让安七巧胸口猛然一揪。
一想到在她开开心心等着两人团聚的日子里,他竟是昼夜徘徊在生死边缘,她的心就像被人刨了一刀,好痛……
“啧啧,原来你这丫头也是会哭的嘛!”
吴辛一句话让安七巧从怔忪中觉醒,往脸上一抹,竟然满是湿意。
“怎么,怕了?”吴辛看来十分开心、得意。“你等的人竟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失望?害怕?后悔挖了地道没先逃?你终于明白,世上根本没有神鬼,你爹娘从来不曾保佑过你吧?”
“不!”她抹干泪,“我相信世上有神鬼,你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哈——”
吴辛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乐不可支。
“那我就先让你看看,你会有什么报应吧!”
他说完忽然别过头看向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这女娃儿对你而言,可有任何意义?”
常如毓眸底一片冷然。“毫无意义。”
望进那双波澜不兴的寒瞳,安七巧读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心不争气地抽痛一下。
“既然如此……”吴辛解下佩剑扔给他,眸底布满阴狠。“让我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话语方落,安七巧只见剑光一闪,胸口一阵剧痛,长剑已然刺入她体内。
“好!你的心可真够狠的了!这女娃儿对你是一心一意,你竟然真下得了手。”
吴辛的语气听来满是惋惜,可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倒像是幸灾乐祸。
“可惜呀可惜,我愿意为能多个牵制你的人质,看来花了两年让你们培养的感情似乎还不够深,真是失策!”
吴辛握着常如毓的手拔出长剑,低头舔了舔剑上沾染的鲜血。
“丫头,惨遭最信任的好友背叛,被他一剑穿心,这滋味如何?”他得意的望着她血色渐退的小脸。“笑啊!还笑得出来吗?你现在心里全是怨恨吧?”
他猖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飞了成群栖鸟。
“恨吧!带着满满的恨意化作厉鬼,来找你的如毓哥哥报仇——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哈哈——”
“我,不恨……”
安七巧气若游丝的一句,让吴辛的狂笑蓦然止住。
“如毓哥哥,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无力地跌坐于地,唇畔泛起一朵淡然笑花。
“谢谢你,让我……能到天上……和爹娘相聚……”
天旋地转,但安七巧忍痛地紧握双拳,不让自己昏去,更不让他见到自己痛苦皱眉。
她懂的,他不动手,吴辛只会用更狠毒的手法对付他们,这一剑,他非刺不可。
也只有她知道,如毓哥哥对她仍是不同的,他下手看来心狠手辣,其实根本狠不下心取她性命。
她没被一剑穿心,因为她的心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这点,他早知道。
安七巧不信他忘了,也不去想自己仍会死于失血过多,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他曾给的温柔呵护,她愿意相信,他并非真的绝情绝义。
这么一想,她释怀了,雪白脸蛋上没有临死的恐惧,澄澈双眸不然意思怨怼,只有独留他于世的怜惜。
“我……承诺过……永远……不离开你……”
安七巧呕出一口血,渐渐虚弱的身子晃了晃,仍强撑着,望着常如毓嫣然一笑。
“我……不会食言……我不做鬼,我……会成仙,我会……在天上保佑你早日和家人团聚,我……很开心……”
她还有千言万语,可惜心力斗不过体力,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开心?!”
吴辛瞪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表情像见了鬼。
“告诉我,是我听错了。”吴辛指着她,眼神极不甘愿地看向常如毓。“告诉我,她没说过‘开心’两字,现在还挂在她嘴角的笑也是我看错了!”
“她说了,你也没看错。”常如毓神情冷然,宛若看惯世间生死的地狱阎罗。“到天上和她爹娘相聚,原本就是最令她开心的好事。”
最后这句,让吴辛心口像是被狠狠鞭挞过,痛辣得他浑身冒火。
“啐!想死?我偏不让她如意!”
吴辛啐了声,立即快指点了安七巧身上几处大穴止血,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喂她吞下。
别人的痛苦是他的快乐,别人的快乐可是他的痛苦,他要是让这丫头如愿登天,他“吴辛”两个字就从此倒过来念!
改变主意,忙着和阎罗王抢人的吴辛,没发现身后的人隐着浓浓杀气,从袖中放出一条黑颈赤蛇,瞄准他颈项,运气飞送——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www.yqxs.com ☆☆☆
“痛——”
安七巧惊醒过来,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她嘶声。
真是奇怪,她已经许久不曾再被那个噩梦所扰,怎么又突然梦见了?
梦中,她看见数十条头小身大的黑颈红蛇,慵懒地交缠在血泊中,缓缓蠕动。
梦中,吴辛也躺在那儿,是他已快被啃食殆尽、残缺不全的泛黑尸体。
那不是梦。
当年,以为难逃一死的自己,硬是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血腥骇人的一幕。
明明能让她避开亲眼目睹吴辛恐怖死状的……
可是有人不肯,有人偏要她看着这样的杀人手法,故意在为她运气疗伤时选择这样的方位,要她一睁眼就吓得神魂俱飞。
但他没让她被吓死,为了将她的三魂七魄一一逮回,他几乎耗尽真气,冒着随时会被突然出现的第二个、第三个比吴辛还厉害的怪人折磨的风险,保住了她这条小命,还连夜将她送下山。
他说,除了吴辛,尚无他人知晓两人熟识,所以这回原救她一命。
他说,绝不会让自己多一个被人予取予求的弱点,从此恩断情绝,再见也是陌路。
他说,想保命最好从此分别,否则再有下次,为了自保,他会毫不犹豫牺牲她这无关紧要之人。
他说——
他说了很多,极尽所能地想让她怕他、远离他,可是当她闭上眼,作势要昏去,立刻冲上前,用尽所剩无几的真气为自己运功疗伤的,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