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银铃般的笑声,一再的响起。
他无法控制的专注凝视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看着她的喜悦、羞怯、紧张、释然,在那细致的眼角眉梢变幻浮现。
纵然,他有多数的时候,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半点也不介意,他听着她说话,听着她用那轻柔的声音,对他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
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如此认真,如此满心欢喜,如此因他的作为而开心。
她几乎停不下来,彷佛忘了疲累,即使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哑,倦意也上了脸,她仍坐在桌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为了她好,他只能开口阻止她。「太晚了,明天再说。」
「什么?」
她不懂,他看得出来,他在嘴边比了个肃静的手势。
「睡觉。」他指着床,「初静,睡觉。」
剎那间,红霞又浮上那洁白的脸,她领悟过来。
「喔,我了解,抱歉,我话太多了。」她尴尬得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因为动得太快而一阵晕眩。
再一次的,他扶住了她。
她昂首,看着他,红唇微启。
「谢谢……」
他已经开始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这女人正在和他道谢,自从她亲了他之后,他恐怕一辈子都会清楚记得这两个字。那一秒,他可以感觉到,在他掌握下,她的脉搏飞快跳动。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稳,后退一步。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让她转身离开。
缓缓的,深吸了口气,他回头收拾桌上的茶壶与杯子,跟着走到早就睡着的卡卡旁边,摊开临时的睡铺。她去上了厕所,然后回到床边,脱掉鞋子和外套,爬上床。确定她安全上了床,他才熄掉桌上的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炉里的火光。
他脱下靴子,在睡铺上躺下,以臂当枕,闭上了眼。
暗夜里,她悉悉索索的在床上翻动着。
他知道她会不自在,所以一开始就背对着床,免得她紧张得睡不着。
她翻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可是她安静没多久,又动了起来。
他原以为她只是还太过兴奋,只要再多躺一会儿,她就会睡着,却在下一秒,听到她怯怯的叫唤。
「伊拉帕?」
他睁开眼,翻身看她,只见那女人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退到床靠墙那边,床上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这是你的床……」她用那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拍了拍床,朝他招手说:
「来啊,你可以不用睡地板。」
他错愕的瞪着她。这女人是……在叫他过去睡吗?他没有动,只是瞪着她,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一秒,她深吸口气,爬下了床,抱着自己的羊驼毛毯摇晃的火光,映照在她显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小脸上。
他突然了解,她的确是叫他去睡床,她不好意思霸占他的床。
「地上又冷又硬,床那么大,就算我们两个在上面躺平也没问题。」她红着脸说,伸手要拉他起身。
他还是没有动,定定的看着她,嘎哑开口拒绝:「不,妳回去睡。」
她蹲下身,坚定的看着他,道:「如果有人得睡地板,也该是我,你去睡床吧。」
说着,她放下羊毛毯,跪着把它铺好,跟着就要在地上躺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躺下。
她抬头看他,微笑的指着床,「你的床,伊拉帕的床,你去睡。」
这个顽固的女人。她需要休息,但她却想要睡地板。虽然这里靠近火炉,但地板却该死的冷,风还会从墙角门底下透进来,那种冷,不是她靠一张薄薄的羊驼毛毯就能挡得住的。深吸口气,他拉着她起身,顺手把她的毯子也抓在手里,然后带着她走回床边。
「喂,等一下,这太可笑了,如果你不睡床,我也不会在床上睡的,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何况我也不是鸠,我还知道要懂得客气。就算说来者是客,也没有主人长期把床让给客人睡的,我还得在这边待上好一阵子,难道要你天天睡地板……」
像是知道试图挣脱是白费力气,她顺从的跟着走,可是虽然没有挣扎抗拒他的带领,她嘴里却是唠叨的念个不停。
不理她的抗议,他将那小女人一把抱到床上,把羊驼毛毯也放上去。
她拧眉瞪着他,在他要回身时,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你有没有听懂?我们可以一起睡啊!」
他看着她抓着他的手,再次退到墙边,让出前方一大片空位,然后拍了拍床板。
「快点,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睡在这里,我们昨天不也睡在一起,现在再害羞就太晚了,而且一起睡也比较暖和啊。」她是如此坚持,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像怕他会跑掉似的。那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他。
他能轻易从她眼中看见关心。
这个女人,不忍心看他躺地板,所以抛弃羞耻,忍着紧张,也要让他睡在床上。
喉头莫名收紧,心中蓦然涌现无以名之的温暖。
所以,虽然怀疑她确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明知上床和她一起睡,不是一个好主意,他还是抬起了手,指着炉前的铺盖,开口。
「我得去拿毛毯。」
「不行,初静。」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拍拍床边的位置,「伊拉帕。」
她没听懂,以为他还是要回去躺地板。
他看着她顽固的小脸,那瞬间,彷佛连胸口也紧缩了起来。
于是,他退让的坐上了床。她漾出胜利的甜笑,这才松开了手。他把羊驼毛毯拉到她身上,然后趁她松手的瞬间,转身去拿自己的毯子。
「噢,可恶,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她跳起来,语气有着懊恼。
大踏步走回炉边,他拿起自己在睡铺上的毛毯,回头就看见她已经爬下了那张对她来说有点高的床,一副打算再来带他的样子。\'
他很快的回到床边,她一回身看到他,吃了一惊。
「毯子。」他举高拿着羊毛毯的手。「我只是去拿毯子。」
她眨了眨眼,闭上嘴,红着脸爬回高大的床板上。
他忍住想帮她的冲动,在一旁等着。当初做这张床时,他是依照自己的身材比例制作的,所以床板的位置比一般还要高,几乎要到她的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客人。
好不容易,她翘着小屁股爬上了床,然后移动到床里面躺下。
等到她安顿好了,他这才跟着躺上了床。
这张床很大,就算再多挤一个人,也不是问题。
他躺下来之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面对着他,侧躺着。炉火悄悄的烧着,温暖着室内的空气。在那晕黄的火光中,他可以看见她带着微笑的脸,她已经调整好姿势,把自己用毛毯包得好好的,只露出那张小脸。「晚安。」
她笑着说,然后安心的闭上了眼。
真让人不敢相信。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信任他。
深吸了口气,伊拉帕将视线移到天花板上,胸中的情绪五味杂陈。
他合上双眼,让黑暗降临。
她的呼吸在耳畔悄悄响起,慢慢的变得规律起来,他可以清楚知道,她是在何时睡着的。
她信任他。
她相信他不会对她乱来,所以才邀他上床一起睡,所以才有办法,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在他身旁熟睡。
很久、很久……没有人这般信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只觉得胸中长期累积的块垒,似乎悄悄的剥落了一点。冬夜,漫漫。杂乱黑暗的过往,浮现,再浮现。即使闭着眼,他依然看见过去那些人僧恶、畏惧他的脸。
悄悄的,他侧过身,在微暗的火光中,睁开眼,看着那神奇的女子。
她信任他。
这几乎,像是……一种奇迹……
一次又一次的,他偷偷的把那属于她的味道吸进胸肺里,再把那些不愉快的郁闷吐出来。
看着她安适的小脸,他舍不得闭上眼。
原以为自己会夜不成眠,但她的睡颜赶走了那些不愉快的脸。
睡意,悄然上身。
巨大的秃鹰,展开长长的翅膀,在天上飞过。
她仰望着那展翅飞翔时,比汽车还大的巨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其实是掉入了异次元空间。这个地方生长着太多她不认识的动植物,长得像骆驼的羊、过大的山猫、有着长尾巴的兔子,还有这正在她头顶上盘旋,她有生以来看过最大的鸟!这里活像异世界,但他书架上书里的图片,告诉她,自己的确还活生生的存在原本的时空。
幸好,没有魔法师或其它巨兽出现,她不认为她的神经还能接受更多的刺激。
翻了个白眼,耿初静认分的拉回视线,瞇着眼开始铲雪。
早上起来,他又不见了,但卡卡还在。
这几天总是这样,但她并不担心,几次的经验下来,她发现他只是出去处理事情,时间到他就会回来。
为了以防万一,怕她单独一人会再遇上野兽,他才让卡卡留着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