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朗的嗓音才逸口,躲在橱柜内的小身子明显地一震,而后开始发出短而急促的抽噎声。他微恼地打开橱门,一把将她从里头捞出来,才发现她的小手用力地捂着双眼。
“……谁要你捂着眼?”他浓眉紧蹙,瞪着她咬到泛紫的唇。
“哥哥不是要我不要看吗……”她娇软的嗓音沙哑得吓人。
阎占夜愣了下,立即会意,乌瞳闪过一丝复杂光芒,近乎咬牙道:“你倒是听话得紧,现在可以张开了。”
女娃犹豫了下,浓密如扇的羽睫轻眨几下后缓缓掀开,黑白分明的琉璃瞳眸直瞅着他,泪水莹亮地聚在眸底,小嘴却是用力抿得更紧。
“你在做什么?”他垂眼瞪着她。
“你说……不准哭……”嫩白小脸皱得跟小包子没两样。
“哭!想哭就给我用力地哭!”
止哭令一撤除,女娃哭得毫不压抑,脆亮的哭声哭得在场的三个少年都揪紧了心。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好可怕、好可怕……”她哭得柔肠寸断,泪水如断线珍珠斗大落下,一颗颗重击着阎占夜的心。
可他没哄她,只是抱着她坐在圆桌旁,任由她哭个痛快。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她哭得喘不过气,总算停下,用力地抽着气。他随即替她倒了杯凉茶,喂她喝了两口。
“谢谢哥哥,我可以自己喝。”她抽着气,小手接过青瓷杯,小口小口喝着,泪水还沾在羽睫上头,但举止却相当优雅有礼,看得出她的出身肯定不差,教养得相当乖巧,甚至异常听话。
阎占夜注视她半晌,温和开口,“丫头,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她扁了扁嘴,摇摇头,未束的乌亮发丝随着摆动荡漾。
“想起自己为何会搭上那艘商船了?”
她还是摇摇头。
见状,他单手覆唇垂思,忖测她也许是惊吓过度没了记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爹娘的商船向来不在渡口靠站,她到底是在哪里上船,爹娘又为何要让她上船?
他打量了她一遍,伸出长指勾动她隐约露出的羊脂玉佩,玉质雪白轻凉,雕工细腻精致,正面盘龙反面翔凤,雕镂得出神入化,一玉双饰,可见这雕匠鬼斧神工的巧技,下头雕了个“夔”字……这会是条线索吗?
“……嗯。”薄覆雾气的漂亮眼眸直睇着他。
在她眼中的他,是个长得好看但很可怕的人。她瞧见了,他杀人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思及此,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景象要蹦出来,教她不断打着颤,好想吐、好想哭。
他乌瞳横移,对上她来不及掩藏惊惧的眼色,不禁浅噙笑意。“你怕我?”
“……嗯。”
“但,你可是我救的。”言下之意,是不准她怕他。
她根本不记得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阎占夜浅勾起笑。她虽害怕,可回答却坦率地不带惧意。
“对,你什么都不记得,你只要从这一刻开始记得,是我救了你,往后你就在我身边待下吧。”他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人可以教养出这么沉稳的娃儿。
他话一出口,身后两人不由得互看一眼,满是疑惑,不懂正值多事之秋,为何还要留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娃。
“……可是,哥哥杀人,改天也会有人来杀哥哥,到时候会杀到我。”她苦着脸,虽然没了记忆,但她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
愣了下,阎占夜扬声大笑。“好,如果有人要杀你,我保护你。”
“可是哥哥也不可能一直保护我。”她心无城府地答,还煞有介事地垂下脸,认真思考。
“我会一直保护你。”他不自觉地给了承诺。
“真的?”她抬头,一双水眸发亮。
“骗你这娃儿有什么乐子?”
“我不是娃儿,我瞧过镜子,我长得很漂亮。”尽管只着了件过大的中衣,但坐在他腿上的她,此刻非常秀雅地整理好衣摆,乖巧端坐着,十足十的小大人,完全看不出来一刻钟前,她几乎快要哭翻整个杭州城。
第1章(2)
阎占夜扬起浓眉,打量着她。浓眉大眼、秀鼻菱唇,确实可预见她未来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只是——
“再漂亮,还是个娃儿,天都快亮了,该睡了。”他单臂收紧,搂住怀中小小的身子。
“……天亮了,要吃饭了。”她眨了眨眼,似乎想暗示什么。
“你饿了?”也是,自从救了她后,她尚未进食过。
“嗯。”
“风行,备膳。”
盯着主子出神好半晌的厉风行这才猛地回神。“是,属下马上要厨房准备。”
“那么,就在这里用膳吧。”东方尽走到两人身旁一步远,斯文俊白的脸庞满是儒雅笑意。
没一会,早膳备妥,简单的几样菜色,却足已让饿了许久的女娃大快朵颐。
“哥哥,你不吃吗?”她回头问他。
“我不饿。”动了一晚的私刑,阎占夜不倦不饿,快意还残留在他体内。
他让女娃坐在他腿上用餐,看着她不停夹菜的动作,然后慢慢的,她将筷子挪到他的面前,凑上他唇边。
“哥哥,吃。”
阎占夜看着她的指拿着大人用的筷子,姿势秀美,但显得很勉强,不断抖着,还是坚持要喂他吃一口菜。
对上她认真的瞳眸,他不由得张口吃下她喂的菜。平凡无奇的菜色在嘴中不知为何竟异常香甜,诱出他难得的笑。
“好,看在你喂我菜的份上,我替你起个名字吧。”
“哥哥要给我名字?”圆润大眼像琉璃似地绽放光芒。
“就叫丫头。”
她嘴一扁,哀怨地掉回头。“丫头?我要是七老八十还叫丫头,能听吗?”
她才多大?竟已经想到七老八十了?阎占夜抿唇低笑,压根不睬对面两个被他反常的笑颜吓得目瞪口呆的部属。
“不然,叫小白好了。”他逗着她。
小脸快要垂到桌面了,语气渐弱,“……人家又不是狗狗……”
他勾起一抹笑,“小花?”
她一张小脸快速转回来,气呼呼地瞪着他。“人家也不是猫儿。”握着筷子的小手挥舞着,似乎有股冲动想要往他身上捅。
阎占夜哈哈大笑,清俊的脸庞浮现几分稚气,大手摩挲着她的头顶,像在安抚她。“我在快要夕沉的时候救了你,你就叫夕央吧。”
“夕央?”她的表情说变就变,顿时笑得大眼微眯,似乎对这个名字颇满意。
“对,阎夕央。”
“阎?”
“我姓阎,你不姓阎吗?”
“阎王的阎?”
“你有意见?”他挑眉冷哼。
“……笔划好多,很难写。”秀眉忍不住拧得快打结,好像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大的难题。
他愣了下。“你识字,丫头?”
“我叫夕央。”她抿紧小嘴,很认真地纠正他。
他露出轻浅笑意,抚了抚她滑顺的发丝。“快吃吧,吃完一道睡。”
闻言,她一双秀瞳悄悄地看向对面假装很饿吃得很快的两个人。“哥哥如果困了,早点回去睡吧,我不想睡,我可以跟那两个哥哥一起玩。”她不敢明说,他笑起来是很漂亮、很无害,但昨晚那一幕……
“你没有那么多哥哥。”阎占夜轻易看穿她的恐惧。
“可是——”
“没有可是!”
不给她机会拒绝,等她一吃完,他便像拎小鸡似地将她拎回自己房间,而她投给东方尽和厉风行的求救目光,两人只能无情地视而不见。
回到房里,阎占夜让她窝在他怀里,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待她睡去,他才闭上眼。
原以为入睡很难,岂料抱着她,他竟顺利地一路滑进梦乡。
*
那夜过后,整顿阎门自是当务之急,而等到所有事打理完,安排将双亲葬在杭州城东郊外临海的半山腰时,早已过了半个月。
阎门锐减剩三十余人,再加上有风声传出海防正紧盯阎门,更让原本和他们有交情的商行富贾自动断了联络,就连与阎家是世交的崔家,也以一封信片面结束阎占夜和崔桃花的婚约,连吊唁都省了。
于是,丧礼低调而冷清。坟前,打理杂事的部属退到几尺外,唯有东方尽和厉风行守在当家阎占夜身后一步,而阎夕央则跟在他的身边。
“爹娘,你们就安心走吧,阎门,我会好好带领,海线我也不会放弃,爹娘没走完的路,将会由我继续走下去,至于是谁动的手……我向爹娘发誓,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阎占夜一身素白,手持三炷清香,事情禀报完了之后,他将香插在坟前,阖上眼,突地感觉有人轻扯他的衣角。
他垂眼一探,“怎么了?”
手还扯着他衣角的阎夕央哭得像个泪人儿,却没露出半点泣声,哽咽着开口。“占夜哥哥,你为什么没有哭?”
阎占夜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轻扯唇,蹲下身环抱着她。“你都替我哭了,还要我哭什么?”
“可是,爹娘都不在,好难过……”她哭得很凶,好像没了爹娘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