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那是什么口气?你怀疑本王的记性吗?”罗璟听出他口气里的质疑,立刻冷哼不悦。
冷少怀直望着画中佳人,冷淡直言:“属下只是听说,当年城外狩猎,王爷不听劝阻四处乱跑,当时王爷身形瘦小,在草丛之中钻动时被猎人误为猎物,一支箭朝王爷射来,宋宛儿惊见,将王爷推倒,却不幸中箭,而王爷也吓昏了过去。以常理而言,在如此惊慌急迫的情况下,王爷应该连宋宛儿是圆是扁都分不清才对。宋宛儿后来中箭昏迷,送回府中急救,伤重不宜见客。不久王爷伴随圣驾回京,两人从此永隔……属下只是不解,王爷究竟在何时记下宋宛儿容貌?”
罗璟眯起了眼,眼里喷出怒火,面色涨红,急言斥道:“你懂什么?我与宛儿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本王一双锐眼过目不忘!我的宛儿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是本王的心肝儿宝贝,本王早已把她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坎儿里,每日每夜呵护着她在本王心里成长!我与宛儿虽然相隔阴阳,却是夫妻情深,心有灵犀,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这个鲁钝愚蠢的冷少怀,是不懂得“人人皆有梦”吗?让他看这幅画是看得起他,他不懂得赞叹也就罢,平时寡言寡语,今日却那么多废话!一点都不懂得欣赏他梦想中的宛儿的美,这个“不识货”的家伙,比小六还不如!
罗璟随即起身把挂轴卷起。
冷少怀也把地上东西捡齐起身,这时才说道:“王爷,张老夫子学识渊博,精通六艺,足迹遍布天下,见多识广,桃李满门。若非贵妃娘娘亲自登门请托,他老人家本已退隐,不再收学生。今日是张老夫子初次来授课,王爷却叫贾小六冒充王爷坐书房,欺骗夫子,如此行为过于荒唐。”
“咦?我是叫小六跟夫子说,本王今日有要事,请夫子先回。小六竟然冒充我吗?这小子可真求学若渴啊!”罗璟狡黠双眼闪亮亮,唇角笑着无辜,短短几语带过,把责任全推给他的贴身随从,随即扬起宽袖褊了褊俊俏面庞,在春日夕阳里高喊道:“哎,热死我了,热死我了!你把东西拿到‘宛芳园’去,本王要先回房休息了!”
他大跨一步想溜,却被冷少怀勾住腰带,冷淡平板的声音继续在身后响起:“王爷一不该逃课,二不该单独出府,三不该攀墙。王爷乃千金贵体,倘若有万一,属下如何向贵妃交代?王爷!”
“少啰唆!”前一句贵妃、后一句娘娘!罗璟转身挥开了他的手,终于忍不住破口吼道:“冷少怀,我早就怀疑你跟我母亲的关系了!”父皇已经是白发苍颜老人,而这冷少怀一双丹凤眼,薄唇红润,面皮白净,一身俊骨,恐怕母妃晚节不终,早已给父皇戴了绿头巾!“你们两人常固定见面,不要以为本王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我母妃偷养的面首?”
难得冷少怀那双凤眼瞪大了,怔怔望着他,简直难以置信他嘴里竟能吐出如此不堪污秽的话来。他瞪他看了许久,一张冷脸沉了下来。
“冷少怀!你该死!”
砰砰砰!
“你们出去守着,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总管。”两名侍卫低头领命,两人头都垂得很低,恨不得有块布把脸遮起来。两人一转身,更拔腿就跑,就怕主子把自己的面孔记牢,来个秋后算帐。
“你们这些混帐,狗奴才!冷少怀,你胆敢把本王关起来,还不快开门!”眼见庭廊里只剩下冷少怀,没有人能帮他搬救兵了,罗璟气得狠狠往门上踹了一脚。
可恨门外横着大门闩,这根横木就跟冷少怀那死性子一样硬,就算他把脚踹跛了,那根大门闩也不见裂痕。
该死的冷少怀一点都不念及他贵为亲王的身份,竟敢叫人把他抓了丢进来,又把他给关了!
贾小六呢?这小六死哪儿去了!
“祯贵妃乃王爷亲生之母,王爷竟口出恶言诋毁名节,本该抓你到娘娘面前跪地忏悔,念及此事若让娘娘知情,恐娘娘伤心,罚你空腹在此跪地面壁思过一夜,明日一早我会过来开门。希望王爷能静心思过。”
“跪什么?本王身娇肉贵,膝下黄金,你不过是狗奴才敢叫本王跪!你休想!快开门!”
“属下奉贵妃之命,王爷年少轻狂,性情不定,贵妃深居后宫,母子聚少离多,对王爷难以管教,成日忧心挂怀,特令属下持翠玉令牌代母命之职。见此令牌如贵妃亲临,王爷若有不甘,可向贵妃说去。在此之前,王爷若不肯跪地思过,那就关上三日吧!”他手握冰凉玉牌,冷面冷情冷语,冷淡看着他,心思不透。
“冷少怀,你敢!你若让本王饿了、瘦了、掉了毫发,你就等着本王告御状,看我父皇不把你千刀万刚,凌迟至死!别以为你有我母妃撑腰,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你等着受死吧!”眼看冷少怀当真冷血无情要丢下他离开,罗璟可急了。
这不讲情面的混帐曾经把他关了两天,只给他汤水喝,事后他一状告上后宫去,却只听闻母妃淡淡一声叹息,转头吩咐冷少怀,要多顾着他身体,必要时,把太医叫到一旁,随时看顾,别出了意外才好!该死的!这冷少怀言出必行,这回当真要关他个三天三夜,他可受不了。
“死奴才!你给本王站住!你这个肮脏龌龊的奴才,下流没品的东西,你谄媚贵妃,横行无忌,厚颜无耻,你小心有报应!”他看见走出庭院的脚步终于肯停下来,一袭灰色袍服转过身来,扯开的嗓子才打住。
“王爷,你还准备继续叫吗?”
“本王就是要骂你这个狗奴才,怎样?你有本事放下令牌给本王开门,跟本王单打独斗!不要每次都只会躲在女人家的背后仗势欺人!我说冷少怀,你是不是男人啊!”
冷少怀抬头看看这座别苑。虽然宋宛儿已死,罗璟还是为她盖了这座宛芳园,把她的牌位供奉在此……
“王爷是不满在此地思过吗?”夕阳余晖照红了一张玉面,却见他脸上情绪不兴,内心更波纹不动。
罗璟张大嘴巴,本来还想破口大骂这个以下犯上的狗奴才,却看那一双教人咬牙切齿的冰冷凤眼透过雕花门缝投来阴狠邪恶的威胁,看得他嘴巴一抖再抖,内心一绞再绞,不停挣扎,一阵恼恨之后,终究还是忍住,磨牙切齿吞下一肚子来不及送给他的肮脏话。
“冷少怀,等本王出去,定要你好看!”再怎么吞忍,总要摇一句狠话以保他亲王的尊严。
本来嘛,被一个狗奴才关禁,还被他罚跪,已经够凄惨了,一个人跪在书房,面对一屋子难闻的纸味,更是乏味,所以他后来跟冷少怀“商量”,以后若要关,至少是把他关到宛芳园来,让他和心爱的宛儿为伴,他的怨念起码不会那么强。
“呜呜呜……宛儿,你死得太早了!你瞧瞧一个小小总管都能爬到本王头上来,把本王欺负得好惨啊!宛儿,你在天有灵,看清楚是谁欺陵你相公,半夜记得去找他……好宛儿,你温柔善良,定不晓得怎么做,为夫教你,你千万要摆出一副凶狠模样,狠狠的瞪死他,好帮为夫出口气啊!”
冷少怀眼看门内王爷一转身就跪在宋宛儿牌位前哭天喊地,看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内心琢磨了起来。
王爷的确是软下双腿“跪地”了,但他这是“跪宛儿”,而且他这叫“哭”,压根不是“跪地思过”王爷这一招强要保住面子的“跪法”,他是认还是不认呢?
“宛儿!呜呜……为夫好想你。”
罢了,有跪就好,明日一早过来开门。
“呜呜呜……心爱的宛儿啊!为夫真惨哪,你切记要报仇啊!”
……明午过后再来开门!
冷少怀两手紧握在一身灰袍之后,冷眉深锁,面孔紧绷,跨步离开宛芳园。
第1章(2)
圆月当空,银光水泄春风处处飘香,春寒渗透骨髓,他拉紧了身上的披风,让月光引路,走进园子里。
庭廊上,传来打呼声,他听而未闻,视而未见睡在廊道上,睡相不雅,一脚跨在大门上的贾小六,两手抬下横在门上的大门闩,推门走进屋里。咚地一声,一条长腿掉了下来,挂在门坎上,打呼声不断。屋内漆黑,两扇门开,水亮的月光拉长一条影儿照进屋内。
来人步伐无声,走进厅堂,静静看着本来安放宋宛儿牌位的地方。桌案上不见牌位,后方墙上多了一幅画,就是罗璟请人绘来那幅十七岁的宋宛儿。
他留意到,供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纸鸢、发饰、胸配、陀螺、耳环等等物品。
他站在桌前,看着这些东西,月光照不到的脸上一片阴暗。他凝思许久,才把目光转移,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