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痴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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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页

 

  贵蔚掉下了眼泪。

  「那妳恨我吗?蔚蔚。」贵媛安轻缓的摸着她的脸,替她揭去眼泪。

  「不恨,大哥,我也,我也不恨你。」贵蔚急着回答:「我只是、只是……」

  却是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贵媛安了然地一笑。「谢谢妳。」

  有这句话,就够了。

  贵媛安摘下他那只一直都不离身的羊脂玉扳指,塞在贵蔚手里。

  「这个,蔚蔚拿着。」他紧紧握住贵蔚的小手,让她感受这承诺的份量。「哥哥不在妳身边的日子,就把它当作我,陪着妳。好不好?」

  贵蔚乖乖地接着。

  静了一会儿,渐渐的,她感受到一股更浓烈的伤感攀缠上她。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这扳指,是不是就等于,她再也见不到贵媛安了?

  「我不要,大哥,我不要这个……」贵蔚激动地摇着头,伸手要还给他。「我不要……」

  「好好照顾自己,蔚蔚。」贵媛安将她的手推回去,强忍着那些快要爆发的情绪,依然笑着说:「饭要好好吃,天冷了要加衣,还、还有……」

  他发现,他说不下去,但他一定要说完。

  「好好、好好活下去。知道吗?蔚蔚。」说完,他赶紧站起身,疾步地登上了阶梯。

  因为他也快捺不住那冲动,想要最后一次抱抱贵蔚的冲动。

  就怕这一抱,他根本舍不得放开手。

  「等、等一下,大哥,大哥……」贵蔚的视线无助地追着他。「不要走,不要走,大哥……不要离开我……」

  她努力地站了起来,却一阵晕眩,又趴回了地上,但她不放弃,便用爬的,爬向那阶梯。她一边爬,一边哭喊着:「求求你,留下来陪我,我们重新开始,我要作大哥的妻子,我愿意,这次我愿意!大哥!所以、所以……」她哽了一声,颤抖地叫着:「你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啊……大哥!」

  终于,贵蔚哭出她的恐惧。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叛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承受不了——

  听到这样的告白,那门边的人影怔住了。

  呵。他笑了。因为,那曾经是他多盼望的回答。当然,现在也是如此渴盼。

  但那扇密门,依旧决绝地关上了。

  为了保护她,贵媛安霸道地将彼此隔绝在生与死这两个接触不到的世界。

  黑暗中,贵蔚嚎陶大哭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安慰她、拥抱她,怕她哭累了、睡着了,会惹上风寒。

  贵蔚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尾声

  延和十九年 小暑月 穷州

  每个途径穷州的旅人,都会遇到一个女孩。这女孩总是沿着山路,慌急地在每个石缝、枯木洞里搜翻着。她这样的翻找,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她一边翻找,会一边喊着:「大哥——大哥——」

  旁人总以为她在找人,想帮忙,但她总拒绝。因为她找的不是人,而是陶俑,那些塑着她思念的人的陶俑。那些陶俑,全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哥,大哥,你出来好不好!」她慌了,得知噩耗时,都不曾掉过的眼泪,竟在这时候掉了。她哭得像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

  自从知道涛澜侯在某一夜里,被一把无名火,活活烧死在囚禁他的求如山上,贵蔚便做了很多陶俑。有严肃的他,带笑的他,生气的他,难过的他……

  知道那场大火夺走了贵媛安,她很勇敢,并没有哭。

  她只想将剩下的时间用来思念他,用她熟悉的方法去思念他。

  塑好了那些陶俑,她会沿着途经的山路,在小石缝、枯木洞里安放着。彷佛贵媛安也踏着她的脚步,跟随着她、陪伴着她一样。两年了,她就这样度过了两年。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那些陶俑都不见了。沿路翻找着每个隙缝,都没有那些陶俑。那些陶俑是不可取代的,当她巧手绘塑着他们时,贵媛安就好像真的在她面前一样,同她一块喜怒哀乐,使得她一直都像真人一样地对待着他们、和他们说着话。如今全消失了,她的心情就如丢了亲生孩子的母亲那样,又惊又慌的。

  她抹着眼泪,还是一直找、不断的找,就这样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桑江上游。

  突然,她看到了。是陶俑!

  是生气的贵媛安。他之所以生气,是不是因为看到她在哭?她赶紧破啼而笑,擦掉眼泪,对那陶俑说:「大哥不要生气,我不哭了,不哭了。」

  她抱着那陶俑,继续往前走,又找到了一个,是微笑的。她很开心。「大哥,你看到我笑了,所以也很快乐吗?那我会笑,我会一直笑的。」

  她紧紧地、很珍惜地抱着他们,然后继续走、继续走……她又找了好多回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她被领到一处满是竹林围绕的小溪,这溪畔旁,座落了一间破落的木头屋子。远远的,她看到有一个人,正在那屋顶上堆着捆紧的竹枝,充作这屋子的屋顶。贵蔚想,会不会是这个人拿走了她的陶俑呢?

  当她踌躇的时候,屋顶上的人已经看到她了。那个人看她看了好久,贵蔚也一直盯着他,甚至瞇着眼睛,想把这人的身影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是不是太想念贵媛安了,所以有了这种错觉?她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形,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最后,她鼓起勇气,走下了坡道,往那屋子走去。而屋顶上的人见她走来,也爬下了梯子,背对着她,坐在屋前的大石上,低着头,看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贵蔚走近后,看到那男人随意绑着松髻,赤裸着上身,衣服扎在腰际上,十足的工人模样。他背形精练,因为刚刚劳动完,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光亮,让他的肌理看起来更丰实。然而在他的右背上,却有一大片教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与疙瘩,像藤蔓一样的攀着。一般刀剑不致伤成如此,好像是火灼的痕迹。

  贵蔚深吸口气,怯怯地说:「那个,请问你……」

  那人微偏头,拿出了那只陶俑,问:「这俑,是妳塑的吗?」

  贵蔚一震,这人的右脸,怎么也全是伤疤?而且他的声音好沙哑,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一样。「嗯,是我塑的。」她怯怯地问:「是你拿走他们的吗?」

  「塑得很好。我很喜欢。」男人慢缓缓地说:「可以看出,妳对这个人的心思有多细多深。」他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这个陶俑,长得仪表堂堂的。」然后他将陶俑放回石上,让贵蔚过来取走。

  贵蔚像呵护宝贝一样,将那陶俑抱在怀里。男子的伤眼盯着她,将她的动作看进心里。她有些羞,静了会儿,才说:「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我很用心地想念他,塑这每一只陶俑,你把他们拿走了,我真的,很焦急……」

  男子打断她。「妳还会塑别的陶俑吗?」

  贵蔚又是一愣,傻傻地回应。「会。」

  「能让我看看吗?」他侧过身,向她伸出手。

  「呃……好。」贵蔚放下包袱,拿出放了陶俑的木盒。那是她最喜欢塑的一家人——一对夫妻、五个小童,还有小猫小狗。除了塑她最思念的人之外,每回塑这家子人,她也会有幸福的感觉,那是她对家的憧憬。

  男子端详着那只慈蔼的妇俑。「这是他们的娘亲吗?」

  贵蔚怔了半晌,才回答:「对。」

  「那是他们的亲爹吗?」

  「没……没错。」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幕景、这个对话,又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他们有家吗?」男子又问。

  「没,没有,我还没塑……」贵蔚这样回答,然后期待着男子的答案。

  「塑个四合院吧!」男子说。

  贵蔚的呼吸一窒,心因为兴奋而胀痛着。

  「或是一个小屋子,像这样的屋子。」他指着这破陋的屋子,说:「虽然这屋子又小又破,但至少遮得了风雨,住一对夫妻,生一双儿女,刚刚好。一个家,不要做得太大。孩子的厢房与爹娘的堂屋要靠近些,这样……」

  「家人才会亲密,不会寂寞!」几乎是马上的,贵蔚接上他的话。

  男人没说话,但是他呵呵地笑了。

  「对不对?」贵蔚紧紧地绞着手,问。

  「对。」男人说:「寂寞的孩子,寂寞的大人,是最可怜的。」

  「但是。」贵蔚再接话。「只要有懂得他的心的人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寂寞,更不会因窍寞而死,对不对?」

  男人静默着,说:「对。」

  「还有,还有。」贵蔚激动地再说:「不是得到很多东西就会幸福,而是要得到对的东西,才会幸福,对不对?」

  男人像在琢磨这些话,也像在吸纳着这些话带给他的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妳说得很好。」他点点头,声音更哑。「对。」

  这些话,早已融入贵蔚的骨血里,让她怎么也忘不掉了。她真的没想到,她还可以听到这些话。现在,因为期待,她很紧张,她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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