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很讨厌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法不去同情他。
也许是因为……有些“同病相怜”吧!
尤其眼见两个月过去了,她依然在邢家当个小学徒,除了学会如何把大木头刨得圆滑干净光亮外,其他本事也无长进。
虽然知道学徒最少得熬个三五年才能够再学进一步的技术,可是她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她连三五个月都等不了了。
距离花轿交件的期限剩下二十来天,想必没有她在家里“碍事”,爹爹和师傅们都进行得很顺利吧?
“可恶的爹爹,压根都不管皇上在圣旨上写明了,是要风氏凤轿坊的‘新任’掌事来雕制公主花轿嘛!”
在派了阿香回去偷偷打探消息回报后,她的心情就更闷了。
听说整顶百年红樟制成的花轿主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轿帽以大红珊瑚为底,绣有凤凰牡丹,寓意富贵吉祥,轿帘呈波浪形,以绛红缎面锦子为主,边缘以金线银丝团团纹出喜,当中绣的是五彩鸳鸯……嘻,真是俗气到不行!
“为什么不是凤凰就是牡丹,不是喜字就是鸳鸯呢?”她真是心痒难搔,喃喃道:“要是由我主导,肯定能做出一顶天下无双、闻所末闻、见所未见的惊艳大花轿的!”
唉,虽然她大半辰光都耗在邢家,可是无论如何,公主这顶花轿她是非参上一脚不可,就算没时间全程雕琢精制,她说什么也要把最重要的——那两面轿窗上雕花纹饰的主权抢到手!
“可究竟要怎么做,大公子才会愿意教我邢家的雕刻啊……”想到烦躁处,她冲动得直想仰头对月长啸。
就在这时,风寻暖的眼角余光蓦然瞥见小湖的另一端,像是有个长瘦身影缓缓走人湖水……有人要投湖自尽?
风寻暖悚然大惊,想也不想拔腿飞奔冲了过去,嘴里一迭连声大喊:“喂喂喂!干什么你?”
月色昏暗,可她总算及时飞扑过去死命抓住了那人的颈项,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放开我!你、你到底在干什么?”“获救”的邢仲又惊又怒,喘嗽呛咳、气急败坏地挣脱了开来,愤怒地瞪着她。“咳该咳……”
咦?是邢二公子?
“啧,早知道就不要那么鸡婆了……”风寻暖自言自语,随即皱起眉头,不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可?”
“谁……谁哭哭啼啼了?”邢仲勃然大怒,脸色瞬间涨红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指着他湿了半身的衣衫,鄙夷道:“还说没有?你不是要投湖自尽吗?不然三更半夜的,玩水啊你?”
“干你什么事?”他满腔怒火突然被浓浓的懊丧取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哑声道:“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要死也别挑这里,这小湖是本姑娘三天两头必经之路,我才不想老是半夜撞鬼咧!”她没好气地道。
“你!”他心头火起,再度怒目瞪视。
“我什么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证明自己是邢家人吗?
这就是你的证明法?为本来就惊悚怪谭传奇一箩筐的百年邢家老铺再添一桩鬼故事吗?”她嗤笑道。
邢仲简直快气炸了,忿忿然转过头去,不理她。“你不会懂的,根本就没人懂,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你不说,谁知道怎么帮你?”她的声音不禁缓和了下来。
也许是这几天她特别注意到他在邢家的确备受孤立,也或许是他那天说的话,令她生起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风寻暖心下盘思着,假若自己真能帮上他什么忙,或许有助于他早日洗心革面,为邢家做出一番成绩来,这样大公子也就不必再为这个不思长进、不学无术的弟弟头疼了。
“你怎么可能帮我的忙?你不是和他们一样,恨不得我早早滚出去吗?”邢仲怀疑地看着她。
“我现在还是啊!”她哼了一声,“不过谁教你是大公子的亲弟弟?”
“你真的愿意帮我?”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少废话,到底讲不讲?”就算他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她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婆婆妈妈的混蛋了。
“我想要学我们邢家的雕刻之术。”邢仲眼神满是向往之色。
“我也很想学你们邢家的雕刻之术啊……”风寻暖再一次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随即清醒过来,不悦地瞪他,“喂,你耍我是不是?”
“耍你?”
“邢家雕刻之术乃是不传之秘,你身为邢家子弟不会不知道。”她气呼呼地道:“而连你都不会了,你还指望我帮什么忙?”
不就是存心讥讽她当学徒当到连半点雕刻皮毛也没能学着吗?
“虽然我也是邢家子弟,可我哥哥从来就不教我,也不让我看祖传雕工谱。”
他脸色瞬阃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是自己早年不学好,让大哥失望了,可是我现在已经悔改了,我真的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那跟我一样,从学徒当起啊。”她理所当然道。
“不,”他怏怏然地开口。“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虚掷浪费了,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得雕刻之术,证明我也是个有用之人,我不再是个人人唾弃的败家子,恐怕……”
“恐怕什么?”
“在未能让大哥对我刮目相看前……”他缓缓低下头,落寞地道:“恐怕邢嬷嬷便已说动了大哥正式将我驱逐出邢家。倘若真是这样,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家了。”
邢嬷嬷……风寻暖心念一动,想起难缠又固执的邢嬷嬷,不禁也默然了。
“就算我勉强愿意帮你好了,可是……我要怎么帮你?”她犹豫迟疑地问。
邢仲望着她,好半天才强抑喜悦地开口:“邢家祖传雕工谱由我大哥收着,我希望你能偷偷帮我拿出来——”
“你要我偷雕工谱?”她惊骇地大叫。
“嘘嘘嘘——”
“嘘你个头啦!”她瞪着他,“我看你是存心挖坑给我跳的吧?
居然叫我去偷你家的不传之秘?我风寻暖要是那种下三滥的偷儿,早两个月前我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怂恿?”
“我也是邢家子弟,只是想要学自家的技艺,难道这也有错吗?”他避重就轻地反问。
“那你自己去拿呀,干嘛叫我偷?”
“邢嬷嬷不准我踏进大哥房里一步。”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受伤感。
她登时无言。
“你……可以帮我吗?”他满眼恳求之色。
月光下,他脸庞彷若蒙上一层苍白光晕,刹那间像透了邢恪……想起邢恪,她心头一热,那个“不”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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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风寻暖揣着忐忑不安又深深内疚的心情,依邢仲所言,真的在邢恪房中的匣子底找到了那本邢家祖传雕工谱。
那卷古色斑驳的秘谱藏在怀里,却像是烫得慌。
“我警告你,抄完了就得赶紧还回来,我不想大公子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偷他的传家秘笈。”她压抑心下惴惴,取出雕工谱,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听到没有?”
“谢谢你!”邢忡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本雕工谱,迫不及待藏入袖子里,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将来若是我能为邢家扬眉吐气,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我不是什么功臣,我只希望你真的做到自己答应的事,不要再让你大哥为你担忧操烦了。”她语重心长道。
其实风寻暖心底对他是好不羡慕的。
因为他是男儿,可以理直气壮地学习祖传技艺,还能继承家业……她也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负,却一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援手与帮助。
所以下意识地,风寻暖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心愿投射到他身上,于是有种“帮助他完成梦想”,也就像是圆了自己的梦想一般。
然而风寻暖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出自一时热血沸腾的义气和激奋之举,却替她惹来了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
第9章(1)
翌日。
风寻暖站在铺子里,对着一具以南洋福衫造就的喜材发呆。
听说这是京城姜王爷特地为老王妃准备添福添寿用的喜材,周围以罗钿玉石镶嵌着连绵不绝的“福”字,喜棺之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雕上老王妃最爱的兰花。
她伸手细细地抚过那数笔淡然雕就,却是气韵华贵、幽然若山谷花仙。
大公子真的好厉害,每一笔每一划每一道,或是幽静从容,或是飘逸出尘,或是福圜静满,朵朵花卉各有姿态,更生神采,且天然无矫饰。
她以指尖描绘着那或深或浅的刻纹,想要藉此加深印象,铭记于心,找一日也好自个儿来摹仿效法一番。
其实在偷取雕工谱交给邢仲的时候,她心底真有想翻阅偷看的冲动,但是良心与自尊依然严守分际、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