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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小姐——」伊洛士难以赞同。

  景未央没被截断,用甜点叉拨着瓷盘里的焦糖大黄,嗓音继续传进伊洛士耳里。「爸爸在我出生前把船队交给哥哥,景家的事业体早是哥哥的,哥哥很有才能,爸爸一直没否认这点。」她清楚父亲骂归骂,内心深处万分骄傲有兄长这样的儿子。

  兄长属于无法让人讨厌的类型,魅力天成,王者风范与生俱来,一言一行慑服众多追随者,司机葛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抛弃景家百年行号,他们不需要锚——尤其红色的锚——他们带着自在的雄心壮志在各大海洋冒险、创造奇迹事业。

  「伊洛士,你当年为什么没有跟随哥哥?」葛叔说过,伊洛士和兄长情同兄弟,无论兄长做什么,他永远站在兄长那边。

  伊洛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双凝思的眼睛看着她。「吃饱了吗?还要不要来点焦糖大黄?葛婶做了很多——」

  景未央点点头。「嗯。再吃一些,你跟我一起吃。」

  伊洛士垂眸,拉过临墙的单椅,隔着小餐桌,坐在景未央对面。「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归还笔记本,放定钢笔,他深瞅眼前这个聪慧绮丽的女孩。「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

  倘若他选择跟随她哥哥,她今天真的会一无所有。

  「是我让你一无所有吗?」景未央拿取一个干净的小菜碟,移着自己点心盘中的焦糖大黄。

  「你没有让我一无所有。」伊洛士道。

  景未央又说:「伊洛士,你为什么不结婚?你如果像哥哥一样有婚姻,你会有家人——」

  「未央小姐,若我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会不会让你有受辱的感觉?」这心里话多年不曾出口,他选在今天讲明,是希望女孩了解,他不会弃她不顾,即便这个景家快散了,老爷过往后,仆佣走了大半,他是待下的那一个。

  「谢谢你,伊洛士。」景未央站起身来,将装盛焦糖大黄的小碟子端至伊洛士面前,摆上叉子。而后,她绕过餐桌,往卧房走,出来时,两手多了一个胡桃木盒。

  「早上若是请汤舍先生进屋喝茶,我会把这个给他。」景未央坐回自己的位子,打开木盒。

  盒里躺着半个手掌大的船锚,镶缀红宝石的锚——红锚。

  「这是景家的传家宝物!怎能外流?」伊洛士半是惊讶半是忧愤地皱起眉。「未央小姐,我为景家工作这些年,老爷给了我不错的待遇,今早的事——」

  「伊洛士,早上的事,哥哥解决就解决了。」景未央关上木盒。「你说的没错——我继承的东西是『历史』,跟哥哥不一样,如果我没能力维持——Red Anchor一定会外流,甚至消失,幸好我今天遇见了祭广泽先生……」

  她说:「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哥哥一样,自己处理这类事——」

  「这么有骨气?」一个声音介入。

  四只眼睛齐看门口。景上竟在这房子走动来去,已不需要什么礼节。

  没敲门,不用示意,他推开虚掩的门板,环胸瞅看女孩。「我拭目以待,Red Anchor继承者——未来的女强人。」

  他说:「记得先把伊洛士帮你代垫的学费给还了——当然,为孤爵演戏的酬劳进来前,有急需,做哥哥的还是可以先借你。」嗤笑地离去,门砰地关上。

  女孩脸色刷白一阵。

  伊洛士眉头皱得不能再深。

  这就是现实。景荣太留给景未央的,确实全是得用钱维持的「历史」,与景上竟得到的全是利益不同,这层现实,使景未央将来把戏演真了,却不再作梦。

  第3章(1)

  她说,什么都能用钱买到。

  他说,不,梦用钱买不到。

  她拿出钞票要买他昨夜的梦。

  他撕掉钞票,要她用吻买。

  「吻她——」祭赓泽一脸酣边,饮着加了料的红酒,像个国王,坐在橄榄树干打磨的大椅子,下命令,又宛如咏诗般地说:「她已经看见你的梦,知道你满头满脑都是她,所以你该得。吻她,不要犹豫。」

  罗煌几乎要做了,眼前的景未央,和他对词对成真。他们眄睇彼此的眼睛,撕了一张钞票,毁掉现实,要活在梦中。

  他移近她,她没退后,他微微在她嫩红的唇碰触,以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碰触,轻中再轻,柔里带柔。

  「罗家的臭小鬼!你是不是没接过吻?这种事还要人教吗?」祭广泽猝然跳了起来,怒声怒气喊道:「像一只有魅力的猪一样地吻她!」

  潘娜洛碧听傻了。这是在干什么?他自己发神经就算了,居然要两个孩子随他起舞。「祭先生,你到底是请人家来吃饭,还是来迎合你的恶趣味?」

  「你饿了,坐到你的位子去。」这意思,是要她闭嘴,别扫他的兴。

  潘娜洛碧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跃层小餐厅,八坪大空间充爆着男人的撕吼,奔腾声音像无形子弹,射得玻璃窗银痕斑斑。

  下雨了。一整天的湿气堆聚至此刻,这雨下得狂。都说苹果花屿这个时节天气变化大,日干夜雨没啥稀奇。潘娜洛碧走到窗边,放好甜点,髋部抵住餐桌坚硬边缘,身子斜了个角度,伸长手,拉实虚掩的窗。

  窗外,橄榄树形影婆娑,摇曳着百年妩媚,风刮吹夜海的私语。孤单的餐桌有着丰盛餐食,现在被推得一侧独靠窗台,餐椅全给移开了,移得很开,尽管这小小八坪地,该居中的家具却像移了边境远,遥遥寂寥,就那张扎根连墙的大椅没搬挪半寸,那是属于热闹的、繁茂华丽的、他看戏的国王椅。

  少年少女坐在绣花地毯正中央,演示国王指定的戏目。

  「烂透了,你烂透了!罗家的臭小鬼!」气急败坏,他选角精准的眼光恐怕毁在这小鬼。

  罗煌反应极慢,久久才拉开与景未央的距离,似乎,祭广泽的吼骂对他并无影响。他眸光深凝着景未央徐缓掀扬的浓密睫毛,待她视线对上他,她红唇巍颤,逸出似水清冷的嗓音——

  「只是演戏。」

  只是演戏、对词,与心无关,非真!

  这刹那,这针刺的刹那,他的掌压覆她脑后,嘴再次堵住她的唇。一个实实在在的吻,超越了演戏。他不该把舌头伸进她唇里,她不该与他纠缠、热烈反应他。

  他们太年轻,容易冲动而脑子空白,如同几个小时前,他本要离开,他对祭广泽的命令毫无义务,没必要于景上竟被请走后,留下来陪孤爵用餐,尤其孤爵对他说——

  「你家族和我家族有个久远的愚蠢契约,我对那一套没兴趣,更厌恶身边有个姓罗的家伙跟进跟出。」

  并且,他像在搏击场上遇到对手一样,回以——

  「我父亲正是要我这么转达。他说确定您还安然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他不想背上任何护卫不力的罪名,契约是难以追溯的先祖之间的人情恩惠,无关后代,我们不必受绑于此种过往云烟,今后也请您好好活着。」

  这不算什么愉快不愉快的会面,但小伙子无畏无惧、不被掌控的态度惹毛了自视尊高的祭家人。

  祭广泽后来说:「这种忘恩负义的姿态摆对了,罗本把你教育得很好。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正确的一点,他没教你——我主你仆,永远不会改变。」

  祭广泽命令罗煌留下来。

  晚餐时间,有位孤爵挖掘、即将成为新星的女孩要来,孤爵决意让他伴随她,演出他天生该会的护卫角色。

  很抱歉。他从来——出生以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即便跟着景上竟,在Blue Compass,他是王子,未曾有人拿护卫保镳身分看他。

  他要走,当然没人挡得住他,包括首次交锋拳头差点被他捏碎的孤爵。

  祭广泽不是他的主。父亲交代的事,他办妥了。耗掉一个下午,没必要赔尽一整天,铜铃清脆敲响之际,他正要走出孤爵的不吉祥屋子,一握门把,成了那个应门人。

  进门者,是她——

  景未央大概在新月削过树梢,晚霞退散成紫灰靛蓝,一天最宁谧而美丽的时刻,来到祭广泽的屋子。

  景未央没预料会在这儿碰上罗煌,甚至为她开门的就是他。他们互看了一眼,很深定的一眼,她想问为什么是你,他想说孤爵指的新星是你吗,但他们都没说出口。

  她往里走的千分之一秒,他往外走的意念完全消褪,双足改变行进方向,跟住她,走在她的棕发飘香里。

  「很好。」祭广泽终于感到满意,坐回他的大椅里,摇着杯中酒液。「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可以了。」悠悠缓缓的语气,彷佛他前一刻没在生气。

  四片胶贴的唇瓣,并非听见男人嗓音而分开,两名年少男女有那么十来秒钟的耽溺,是真实的呼吸困难,教他们醒觉这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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