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母亲让唐可怡暂时放下心,她赶快先替母亲缴付拖欠的房钱,然后将母亲搬到条件稍好一些的房间,但是这样的安排却不能让母亲放心和满意。唐夫人虽然只有四十岁,但历经这次儿子受难的事情之后,如今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头发都白了一片。
在和女儿重逢之时大哭了一场,唐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把家中现在的情形告诉她。
「小怡,妳知道妳弟弟出事了吧?」
「表姊已经把父亲的信带给我了,但是可怀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
「都是知府大人搞的鬼!」唐夫人捶着床沿说,「可怀年前喜欢上一位姑娘,结果那姑娘被知府的外甥看中了,先下了手将那姑娘掳走,还糟蹋了人家的清白。
「可怀一时气不过,上门去理论时,和对方扭打在一起,那人自己失足跌落台阶,结果妳说怎么就那么巧,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就这么磕死了,可是可怀却背上杀人的罪名,妳说可怀有多冤枉啊!」唐夫人一边哭诉一边痛骂道:「知府下令抓了可怀之后,根本不容人申辩,就往上报了个杀人罪,要将可怀问斩。妳爹和我这辈子就你们姊弟两人,妳又多年不在身边,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说给妳写信,好歹妳在宫里,也许能帮上忙,但是妳爹坚决不许我找妳。」
唐可怡听明白了事情始末,意识到这件事的确和她想的一样棘手。虽然说知府并不是多大的官,但是以她现在的地位,并没有能力可以为弟弟说上话,遑论是将弟弟营救出来了。
但是显然母亲在她身上寄予厚望。
「小怡,妳怎样想?妳能救可怀吧?」
母亲连声的追问让唐可怡只能嗫嚅地回答,「我会想办法的,但是这件事……也急不得。」
「怎么能不急?可怀现在应该已经在东都了,妳在京中有没有认识什么大官,可以在刑部说上话的?或者,只要比知府大的就行。对了,新帝是先帝的弟弟,妳认不认识他?直接去和陛下求情,陛下念在你们的关系上,应该会答应的吧?」
手腕被母亲抓得生疼,但她忍住痛依然陪着笑,「娘,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您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可怀平安出来,您还病着,要怎样接他?」
唐夫人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对、对,我要多吃药,早点让身体好起来。」
母亲从家里私自跑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名丫鬟。虽然唐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母亲的衣食起居向来有专人照顾,如今出门在外,习惯都被打乱,吃不好、睡不着,才导致她病倒。
唐可怡这一来后,立刻接过许多丫鬟做不来的事情。母亲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生病,连衣服都久未换洗。她先从外面买了一身便宜的衣服给母亲换上,然后和小二要了个木盆,想去洗脏衣。
由于店里没有水井可以洗衣服,小二指点她到店外的一条河边去洗。
她抱着木盆走过店里大堂,准备出门的时候,店外忽然乱糟糟的出现人马喧闹声,紧接着有个壮汉大步走进来,大声说道:「掌柜的,我们主子要包了你的店,开个价吧!」
满大堂的客人都哗然起来,其中有打尖的食客,也有店内的住客,众人都很不满来人这副狂傲的口气,但随之从店外鱼贯而入的一群人却又让店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收敛了躁动。这一群人,每一个都身材魁梧,且神情冷峻,不发一语。而当先的那名年轻公子,形容俊美,骨骼清奇,一身的银衣华服将他的面容衬托得贵气四溢,只是他眼底唇边的冷傲却是与生俱来,让人难以亲近。
乍然看到这个人,唐可怡整个灵魂就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一样,手中的木盆再也无力抓住,倏然从腰边跌落。
这一声重击让全部人的目光都移到这边来,她想转身逃跑,却没有力气迈动一步,直到那双冰凉深邃的眼眸与她的目光相对,她才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震动的痛从身体中尖锐地蔓延开来。
深埋在心底的回忆,就这样被无情地撕开。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时可能有的痛苦或甜蜜,却没有想到,重逢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店堂之中、在这样一个众目睽睽的情势之下,在她与他都已经改变了身份之后,在……她已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之时。
这个人,给了她最初美丽的梦之后,就悄然离去。
一夜的情纵,换来四年的苦守,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痛。然而最痛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遭遇这一切,自己对于他来说,又算什么?在被册封为妃之时,她不敢说出自己已不是清白之身。顾虑这个秘密万一被发现会连累家乡亲人,她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
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她该恨他的,怨他的,然而……在这一刻,她悲哀的发现!她依然还会为他坪然心动。
原来,她一直没有停止过爱他。
第5章
皇甫夕的呼吸在重新见到唐可怡的这一刻,陷入窒息。在得到她可能来到宿县的消息之后,他不顾臣子们的阻拦,以查访民情为由,率领十余名亲随,策马疾驰,一路追赶而来。
他迫切地想见到她!四年中的种种复杂心绪都在知道她成了怡妃之后,不可扼抑地决堤泻出。
只是没想到,重逢会是如此狞不及防,而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手足无措的女孩,那种看到他时又惊又悲、又喜又忧的复杂表情,就好像是当初那个晚上,她在栀子树下苦苦等他回来的模样。
皇甫夕盯着她,盯得那样全神贯注,以致身边所有人都不得不停留在原地,店里寂静得诡异。
终于,一名侍卫长低声提醒,「主子,要包下这间店吗?」
「嗯。」他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唐可怡,然后用手一指,「除了她,所有人都在一盏茶工夫之内搬出。」
唐可怡忽然回过神来,她脱口叫道:「不行啊,我娘在这里养病。」
「妳娘?」皇甫夕蹙了蹙眉,再吩咐,「那就连她娘一起留下。」
接着,他笔直地走向她,猛地拉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凉,指腹上还有细茧。他记得这种感觉,四年前他握住她的手时,就有这样的细茧,那是因为她长期劳动形成的。
如花的年纪,却没有如花的娇嫩。
他使劲将她一拉,拖向店堂后院。
唐可怡磕磕绊绊地跟着他走,连声说:「等等,你等一下……」
他根本没有听她的话,只是径自向前走,他要找一处不被人打扰的角落,和她坐下来谈。他有太多的话要和她说,多得……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望着他的背影,唐可怡有瞬间的恍惚。记忆中的他,身材清瘦,就好像棉柳一样,但是现在他后背挺拔结实,个子好像更高了一点。他已经从少年变成了男人,而她曾非常熟悉的那抹笑容却不知消失在了何处,唯一相同的是:他对她,依然有着致命的魅惑力。
「你慢点……我、我不能走开太久。」她喘着气说。
而他终于在走过一道院门之后倏然站住,因为停得突然,让跟在他身后侧的唐可怡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
轻呼一声之后,她轻轻揉了揉鼻子,这才抬起头,近距离的看清他!
他的面容似乎也有了些许的改变,原本柔和的眉眼不知为何显得凌厉许多,眸中的深邃也更加幽亮,还有一处,是她原本陌生的!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触碰到他脸颊下侧一处细微的伤痕,惊讶地问:「这是何时弄伤的?」
「两年前,在边关挨了一箭。」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楞住,呆呆地看着那道伤痕,好半晌,喃喃道:「原来……你去打仗了。」
唐可怡说出这句话时像是长舒了口气,皇甫夕一怔,忽然明白她是误解了。她以为他失踪了四年是因为去边关打仗的缘故?
但他没有解释,而是凝视着她轻声问道:「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她闻言一颤,因急他的问题让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在后宫藏书楼中,倚着栀子花树聊天的少年男女。唐可怡垂着羽睫,声如蚊钠,「还好。」
该怎样告诉他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
她猛地想起,「你叫什么,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皇甫夕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往旁边一个台阶席地而坐。「我姓皇甫。」
她一惊,像是被什么什么东西刺到,猛地抽出手要跳起来。
他却伸臂将她一把抱住,浅笑道:「怎么了?怕了?」
她的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望着他,像在望着一个陌生人。
皇甫……那他是皇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