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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嘴巴上这么说,廉欺世在见到小鬼吃甜露出的满足表情,也只好盘算等会儿再排一次队,解馋了。

  在大存福寺外逢人就问有没有弄丢孩子,一刻钟过后她也觉得有些累了,小孩在吃完冰糖葫芦后,打了个呵欠,便抱着她的腿打盹,如今正安静地躺在她怀里睡觉。

  “说来我也累啦,怎么就没有人把我像孩子一样抱着睡?”廉欺世埋怨着,怀里的小鬼不甚安稳地扭动了一下,她赶紧噤声,然后四处看了看,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冲上去霸占那个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位置,眼角余光还瞄到慢了一步的人悔恨的神情。

  “哈哈,小鬼呀小鬼,这下你可以好好睡了吧。”她低下头查看怀中孩童有无被惊醒的迹象,确定没事后,轻抚他的细发,开心低吟。

  “姑娘,你坐在这里,影响了其它人的进出。”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她头上落下。

  廉欺世看了看自己坐的地方──原来正好在庙门正中央的石阶上。

  想起刚才抢输她的人的表情,突然惊觉,原来不是自己快,而是那人在犹豫该不该坐在这里挡道,没想到被她抢先一步,才后悔自己太慢。

  但她的腿实在要断了,尤其在享受过坐下的舒服,再也不想站起来挪动半步。于是廉欺世决定移动屁股,让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给那人过。

  “姑娘,这里是正门,请你不要故意挡在这里。”

  故意?她看起来像故意吗?况且她身边也都是人啊,为何不叫他们让让?

  想是这么想,可挡道确实是她不对,只好皱皱脸,抹平笙歌口中万年太平的笑容,勉强拉下嘴角,抬起头,佯作可怜兮兮的道:“这位公子,我的孩子实在累了,我想让他好好休息,所以才坐在这里,并不是刻意要挡大家的路的。”

  廉欺世的视线首先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着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一个打扮特殊的人。

  深蓝接近黑的衣袍下,不是穿着寻常的白褥,而是比外袍更深的黑色制裳,像第二层皮肤牢牢包裹着全身,没有露出丝毫一块皮肤的颜色,帷帽下隐约可以看见一张面具,那张面具怎么有点眼熟……

  廉欺世认识的人里,会戴面具的人根本数不出半个,所以要猜出是昨晚和她同床共枕又什么都做了的男人,实在不需花太多时间。

  几乎是一认定对方可能和她曾经“很熟”,廉欺世随即从石阶上弹起身,不待距离她比较近的男人说话,径自改口道:“这位公子你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我实在不该坐在这里阻挡大家的去路,在神佛的面前犯错,是会立刻遭到报应的。”

  她现在正面临报应。

  早上送走那个男人之后,从笙歌那里听来不少关于他的传闻,除了最重要的名字忘了问,笙歌也忘了提之外,她了解那个男人实在不是随便可以招惹的对象,趁被认出来之前,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慢着。”

  正当廉欺世抱着小孩,打算当作没事,悄悄离开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唤住她。

  嗯,应该不是在叫她,也不可能是叫她……当作没听见。廉欺世瞬间做了决定,继续走。

  这次也没人叫她了,最先出声要她让位的男人──严长风,直接搭住她的肩,阻止她前进。

  “呃,有事吗?”廉欺世露出乡巴佬的笑脸,转身面对严长风,直觉认定不要理会出声叫她“慢着”的雷观月,不待他开口问,径自解释道:“不瞒这位大爷,其实我是从乡下来的,不太懂长安的规矩,我只是带我的孩子来赏花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如果不快点回我姨婆家,他们会担心的,所以……”

  “那孩子,是你的?”雷观月走上前几步,透过面具的小孔,傲慢地俯视她。

  要认出她并不难。

  毕竟是在他清醒时和她搭上的,依她的表情来看,应该也记得昨晚的露水姻缘,结果却诌出这种烂借口想逃?

  先不说他们已经知道她是个高级妓女,说什么从乡下来的,听她的口音明明是长安人,真是骗人不打草稿。

  “是啊,他叫大宝……”廉欺世随口掰了个名字,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小鬼听了之后,竟然做出一脸哭样,她只好改口:“不,大宝是乳名,本名是有顺……”小鬼渐渐逸出哭声,逼得她又改口:“大宝是乳名,本名是有顺,但后来改了、改叫阿明……”小鬼的眼泪已经串串滴落,她再改口:“虽然大宝是乳名,本名从有顺改成阿明,可是我姨婆他们总爱叫他来吉……”

  还来不及看小鬼的反应,突然忧心忡忡的叫喊声乍响,并伴随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阿眉!娘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小鬼的亲娘一把将人抢了过去,然后看也不看一眼,也没道谢,匆匆忙忙带着孩子走了。

  廉欺世呆呆目送小鬼和她娘离去。

  “来吉?”后头传来轻蔑的讪笑。

  廉欺世一顿,然后僵硬地回过身,笑言道:“诚如两位大爷所见,来吉偶尔会改名叫阿眉,还会从男孩变女孩。”

  “好一个从男孩变女孩。”雷观月讽刺的撇撇嘴,“听你这么说,来吉不像个孩子,倒比较像只没人养的狗了。”

  “是啊、是啊,偶然被我捡到的,如今已被失主领回。”她又往“来吉”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惆怅。

  冰糖葫芦没了,连声道谢也没换到,真不知道她白忙些什么。

  “依律,拐人子女是可定罪的。”雷观月又说。

  “所以说来吉是狗嘛,来去自如的说。”廉欺世摊摊手。

  “太好了,爷。”严长风在这时插嘴。

  雷观月瞥向说出这句话的亲随。

  “孩子没有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蹦出来,还长到这么大,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第2章(1)

  长安有东西两市和一百一十个坊,实行市坊分离制。

  为加强对居民的控制,各坊四周皆筑围墙,由居民共同修护。属皇城左右七十四坊之一的延寿坊,位于朱雀大街西侧,开四坊门还有门楼,拥有纵贯坊内的十字街,街下有巷,巷中有曲。

  时人常将巷曲一并谈及,寻常巷曲有名是少见的。有名的巷曲则常因事物而起,例如:“枣巷风雨秋”以巷内多枣得名;“毡曲”是取内多制造毛毡的作坊;当然也有以人为名,例如薛姓兄弟子侄同居一曲,故有“薛曲”之称。

  织染署署令雷观月的宅第位在延寿坊的织曲当头第一家。

  延寿坊离廉欺世现在住的亲仁坊有一段距离,她也没怎么去过。

  如今却在一种诡异的情况下来了──在两个男人的看守胁迫下,她实在不能不来。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啦,但两位大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虽然来吉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在我捡到她的时候,可是完全把她当成亲生子看待,还排了好长的队伍,替她买冰糖葫芦,在她困了的时候抱着她睡,所以我真的不是拐人子女,是她走丢了。”穿凿附会的小谎,廉欺世说来不花半点脑力。

  有时候她也觉得欺骗的欺,就是她名字里的欺。

  “我对来吉没兴趣。”雷观月冷声道。

  要他相信一个连来吉是男是女都分不出的人说的话?那还真是见鬼了。

  廉欺世如狗儿般圆亮真诚的大眼转了一圈,“喔,那我真的是乡下来的土村姑,只是那──么刚好捡到了来吉,又好心想带她找娘而已。”

  “我说了对来吉没兴趣,不要再提起她。”满嘴谎言的女人。

  那小姑娘明明叫阿眉,这两个人已经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了。严长风暗忖。

  “那到底是什么事?”廉欺世客客气气地问。

  “你,就是昨天和我睡过的女人。”雷观月严肃地开口,只差没指着她。

  “呃……我可以说你认错人了吗?”她存有一丝丝能够逃过一劫的希望。

  今早笙歌是怎么说的?不过向他抛个媚眼,就狠狠被教训一顿?碰他一下就要断手断脚?

  噢……她可不仅仅“碰他一下”、“看他一眼”这么简单而已啊!

  虽然口食之闻不可尽信,但她向来相信任何传言都是“其来有自”的啊!

  “笙歌姑娘,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住处了。”严长风故意说出名字,藉以证明他们早已了解她的底细。

  只不过……他们在大存福寺外看见她时,并不如在僦舍前遇到的那名妓女所言是和某位不能说出名字的大人赏灯,而且从她的穿著来看,也不像名妓女,反倒比较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廉欺世对这熟悉却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困惑。

  笙歌?

  难道他们把她误认为笙歌了?

  “嗳,麻烦了,竟然被你们知道了……”廉欺世垂下头,用察觉事态不妙又带了点莫可奈何的语气,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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