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她认识的朋友,有点头交,生熟脸孔交错,每一回出征,她也都在人群里面,这一回,她抽身出来,想来,以后也回不去了。
向来她一眼就能认出孙上陇,可这回她乌溜的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或许真小有灵犀,同时间,孙上陇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眨掉了眼眶里多余的水雾,她拿起早准备好的酒盅斟了酒,洒了三杯薄酒,算是送了行。
「从今以后,我放过你,你也放了我,再也不相欠。」
这样两不相欠,真好……
守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边,她明白强摘的果子不会甜,那么她就放手,她不老,还有脚力可以去看别处的风光,可以学习怎么去忘记一个人。
军队出发了,鼙鼓动地,脚地生雷。很壮观,她千千万万个相信,大哥会旗开得胜,凯旋归来的。良久,军队已开拔走得不见踪影,她这才慢吞吞的下楼。守楼的士兵每个都认识她,点头寒暄,她毫无阻碍的出了城门。
也才须臾的时间,原来遮了天的云散了开来,饱满的日色里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嫩绿茸黄。
过了护城桥,只见一匹英俊神武、毛发油光水亮的大牝马正悠闲地啃着草,一只小包袱就拴在牠的腰腹上。
「小黑,你倒悠闲。」这几年牠更骠壮了。
小黑用嘴踏了下她。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天下长什么样子。」
利落的蹬上马背,申浣浣用双腿夹了爱驹的腹部,「驾」的一声,马蹄达达的往前行。
至于要去哪?天下这么大,担什么心!
餐风露宿对一般女子而言可能苦不堪言,不用几天就告饶逃回家中,不过申浣浣很能适应,没饭吃就啃干粮,壶里没水就着山泉也能解渴,唯一要谨记的就是别错过宿头,什么野地破庙都不浪漫,魑魅魍魉、狼子蛇虫绝对少不了。
没有了行军那一套规矩,她简直就像放进水里的鱼。
认真追究,要说有哪点不好,那就是出门没多久她就发现自个有孕了。
偷来的一夜,居然连他的种也偷到手。
这算走运还是背运?
她坐下来发了一上午的呆,腹中多一个要吃饭的,看来她得另做打算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没有要安顿的想法,继续优哉游哉的漫行。
沿途,她总能听到孙家军的消息,老百姓几乎是亢奋的谈论着,酒肆、茶馆、客栈,就连小摊子的老板娘都热中得很。
听说孙家军势如破竹,听说军队灭了谁、已经渡河到哪,如数家珍,就连说书的先生都加油添醋的把这场战争当成传奇来说,说得口沬横飞、乐此不疲,她经过的县镇只要落脚买干粮还是住宿,甚至讨杯水喝,孙上陇的名字真的从街头传颂到街尾,名动天下了。这也难怪,百姓苦了太久,渴望永久的宁静。
行行走走,喜欢的地方就住他个三、五个月,觉得普通的住上几天,这样停停走走,肚子也挺了出来。
描指算,腹中的胎儿快满七个月了。
她不能再这样随兴而为了,总不能在路上临盆吧?
要租个小宅院住下来吗?可是一想到要雇人照料三餐、做月子,还要奶娘,一番盘算下来,没有一、两年脱不了身。
她抬头看,发现安静吐露芬芳的花墙中藏着一处小院。
这宅子,小小的,处在街角,可是从外面可以闻到里头芬芳的花香。
「小黑,你喜欢这里吗?要不我去问问人家租不租?」墙面斑驳,应该会是好人家吧?!
「我来问。」蓦地响起的,竟是一道沉沉的男声,不是马匹的嘶鸣。申浣浣掏了掏耳朵,还未转头,一道人影已经遮住她,她转过身来!两人都很错愕。她错愕的是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是理应在千里外打仗的孙上陇。
孙上陇则是被她的大腹便便吓到。
「我还以为妳只是变胖。」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她高隆的肚子,一股火气腾地冒了上来。她就这样挺着大肚子到处流浪?
「我是胖了,又怎样?」她嘴硬道,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而浑身不自在,想掩饰那颗大肚子,又觉得多此一举,只能一双手捧着那如吹了气的肚子,不知如何是好。
孙上陇盔甲未卸,眼角有着疲倦的细纹,深潭似的眼神瞧她,发梢铁甲上还有敌人溅上颜色已污浊的褐色血迹,比较起几个月前的模样,他黑瘦了一大圈,但还算精神奕奕。
他一接获发现她人的消息,便服也没换就赶来了,怕一延迟,她又离开。
第4章(2)
「我去帮妳谈价钱。」他抓起门环就要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拉住他的手腕。这光景不是来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我也想问妳,妳不好好待在将军府,只身出门连我也不知道,妳以为我放得下心?」他眼底只有深不见底的黑,以往会在那里流转的温柔已让怒火化为灰烬。
「这不是你的孩子。」
她不喜欢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应该说打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沉重的身子让她行动不利落,她就连与人争执的力气也没有了。
「是不是我的妳自己清楚,等妳生下来,我也会算孕期的。」这丫头,在激他吗?
狡猾的男人!「看起来你很有经验。」
有了身孕后,她脾气也差了。
「就算没有,遭人暗算后也会有了。」
申浣浣一时语噎。用不着指桑骂槐吧!
她该知道他不是吃素,也不是纸糊的。他是要来算帐的吗?不会打她屁股吧?
看她不语又辛苦的挺了那么大个肚子,孙上陇更觉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的握拳槌起这家大门。一个老翁很快出来应门。他道明来意,「老丈,我在前面打仗,可妻子眼看产期快到,我想把这间小院租下来让她待产,不知方便可否?」
「我们里面谈吧。」老翁看着孙上陇身上的盔甲,还有申浣浣怀孕的模样都不假,让他们进了屋说话。
孙上陇用公道的价钱承租了整幢小院,也委托老翁的妻子替他们寻来下人,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半天,万事俱备。
当他在跟房东谈论细节的时候,申浣浣很不争气的只能撑着腰,躺在竹敞椅子上歇腿,她的腿肿得跟大象脚没两样,以前的绑腿早就拆了,想不到身子水肿,连脚趾也没放过。
瞧着她疲累的样子,孙上陇如猫般无声的来到她身边,接着蹲下,为她脱下夹脚的皂鞋。
她睁眼,缩脚,藏到臀后。虽说……虽说,那档子事都做过了,他对她的好也不是头一次,可是一个人心里头有疙瘩别扭的时候,就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了。「大哥……」
「都走到这步田地,还叫什么大哥?」他蹙眉。女人怀孕到了临盆都是这模样吗?她就大那么个肚子,还有可能因为怀孕而膨胀的前胸,然而脸蛋却尖了,手也细了,她有在照顾自己吗?
她宁可离开他,就是为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申浣浣红了脸,红潮逐渐蔓延到两只耳垂,然后红进了领子下的锁骨。
他将她狠狠揽紧,下巴重重抵着她的颈侧,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
「不许再跑了,别让我明天回来找不到人。」
「你明天还要来?」她推不动他。他不知道这样压着她,她会垮吗……
「为什么不?」
「你什么时候不管轻重缓急了,你可是在打仗的人、是大军的将领,居然从万太沟跑到这里,从战场上偷溜后,群龙无首怎么办?」她急得快疯掉,然后他竟说……明天还要来,他当自个是在衙门里当差,点了卯就能走人了吗?
孙上陇眼底恍惚晃动着什么又很快不见,「原来妳还关心我。」
「我……哪里少了对你的关心,只是你太忙,从来都看不到……」急转的心瞬间又坚硬起来。「如果你只是专程来骂我,那大可不必,我们已经两清,互不相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真的那么简单吗?两清?!没那么简单。妳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的?」 看着她的眼,人的眼睛最不会说谎。
申浣浣避开了他会烫人的眼。
他疯狂的找了她七个月,她却敢用这种撇清的态度待他?!好,很好,真好。
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强了,他不会有感觉吗?除非他是死人。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但是当时军队开拔在即,左右观察她半晌,她的神色又一如往常,他只能不情愿的带着疑问先出发。他想好了,一等战争结束,马上回来审她。结果还真是人算不如这丫头算计,她竟然随后也开溜,这些日子他找她找得好苦。
「我刚刚就说不是了。」
「哦,」声音阴柔、低沉、危险了。「那是谁的种?」
「不……不用你管!」临时叫她去哪衔个爹出来?
「明明妳是关心我的,那天在府邸妳还问我爱不爱妳,还有,我没有跟妳说过军队的驻扎地,妳却知道我们在万太沟,只要破了万太沟的防御军,京城就等着收复,日子清平了,大家也就不必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