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不要!”不受无间排斥的朱妲站在平滑的地面上急得猛跳脚,却又因妖力不足而无法帮上忙。
玄摇光充耳不闻,拚着一口气走到雕像前,不顾双脚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惨状,垂泪笑看着她亲手打造的雕像,抬手轻触的瞬间,轰的一声,地底竟窜起青蓝业火,凶猛得像是要将她卷入无边炼狱。
她索性一把抱住雕像。“烧吧,还能有多苦?我不在乎了,能死在这里,对我而言,何尝不是最后的慈悲!”
就让她在无间,灰飞烟灭吧。
缓缓闭上眼,泪水奔流,火迅速烧上她的身也不管,更不觉石钢雕像上的葬帛滑落,将她彻底覆盖。
业火狂烧,迅速吞没她和雕像,只见她身上的葬帛被烧成了灰,就连墨黑的石钢雕像也热得翻红,慢慢淌下熔液,可墨黑褪尽的瞬间,底下竟是人身——“灭!”化为人身的雕像长睫一掀,乌瞳怒瞪,倏地,青蓝业火消失,就连刀山也不见踪影。
不远处哭到虚脱的朱妲怔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安心地昏厥过去。
“摇光。”无间王搂着被灰烬覆盖的身前人,缓缓朝她身上吹了口气,灰烬飞落,底下竟是安好无恙的玄摇光。“摇光,醒醒……”
他的意识出现在她来到面前时,当葬帛覆住雕像,他感觉自己充满力量,想要挣脱钳锢,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终究还是害她伤了双脚……
玄摇光蓦地张眼,难以置信地对上那双深情乌瞳。“……你来接我了?”她笑着,哭了,胸口剧烈起伏,不断啜泣。
值得了,一切都值得了,她不敢再奢望太多,能再见他一眼……她就算是魂飞魄散也愿意。
“傻瓜。”他动容地将她搂进怀中,紧密得毫无缝隙,让她清楚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他身上的温度。“我在这里……我们再也不分离。”
“真的吗?”她笑得眼眸眯眯,当这是死前最美的幻想。
“当然。”他笑着,牵动眸底的泪水。“摇光,你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跳、我的体温吗?”
“有……”可是她怕这不过是死前老天给她的最后一项恩赐。
“没事了。”他亲了亲她微凉的颊,虽然同样惊讶老天会让他重生,但他满心感激的接受这个大礼。
“……真的?”
“在冥府,只要肉身能够撑得过无间业火,就代表你已经拥有待在无间的不灭之身,不会再受无间排斥入侵者的刀山酷刑,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分离了。”
他不舍地吻着她泪湿的颊。
玄摇光闻言,猛地抬眼,乌瞳定定地看着他,小手轻轻贴上他略带湿意的颊,见他的眸温润如月,笑意如春风,手再滑落他颈间,感觉他的脉动,然后又急覆上他的胸膛,感觉他的心跳。
“……你是活着的?”她浑身打颤,好怕自己身在梦中,等到梦醒,又是恶梦的开始。
“该谢你把雕像雕得好。”他心疼的笑着说:“这雕像盛装着你十世的爱恋和祈求,才能凝聚我散落的元神,让我凭藉雕像复生。”
“……我也是活着的?”
“对不起,我来不及早点阻止,你的脚……”他看向她扭曲变形的双脚,知道她往后再也无法走路了。
毕竟她现在是伤在身形,而非魂魄,他医治不了她。
“那个无所谓,重点是我们都活着?”
“应该说……我们都存在着,不灭的存在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喉口像被梗住,久久说不出话,当那口气终于叹出的瞬间,她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他不舍的将她搂得更紧。
“你混蛋,怎么可以不要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这天地这么大,我却找不到你,每世皆不知为何而追逐、找不到归属,不知该何去何从有多难过……”
“对不起,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他好抱歉好抱歉,只能不断承诺,“往后绝对不会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你明明还要我忘了你……”
“……往后不会了,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们也要在一起。”
“不准再骗我!不要任意想抽走我的记忆,那是我的,属于我的宝藏!”她声泪俱下地吼,“我宁可抓着,痛着苦着,也不要忘!”
他低低笑开,又落下一滴泪,不舍也欢喜。“我知道了。”
“不要再把我推给别人,我只要你……”
“我知道了。”
“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吗?”
“再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他吻着她不断坠落的泪,和仍旧写满不敢相信的眼。“你可以在无间,和我共享不尽的天寿。”
“真的?”
“摇光,我们通过老天的试炼了。”星子坠跌了,可是她却仍存在着,所以他想,也许老天真是悲悯的,终究给了他们相守的机会。
“真的?”她还在颤抖。
“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因为你曾骗我。”她埋怨,泪水不断掉落。
他又亲了她一下。“相信我,我们真的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真的,这一次是真的,我不会放手,绝不会放了。”
玄摇光任由他安抚轻拍,哭得像个泪人儿,却又笑得满足。
她终于可以化身为鬼,与他永世相随了。
番外篇 赌约
入夜,霜雪如细粉纷飞,卷入花园亭内的棋盘上,然而像是谁都没有发觉,石桌两方各自沉默着,直到立在棋盘旁的烛火摇曳,将细雪晕化成水渍。
“这样吧,摇光丫头,咱们这个赌不如设个时间吧,否则你下一步棋就拖这么长,再等下去,本王就要睡着了。”
玄夜爻笑得邪谑,几绺长发自额间滑落,更显得俊美无俦。
“要是王爷想睡,不如先回客栈歇着?”晏摇光表面扬笑,内心恨不得他能赶紧离开。
她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其实本王压根不倦,不过你看起来倒是乏透了。”
“那倒是,奴婢不比王爷尊贵,可以随意四处游走,还有许多差事要忙呢。”晏摇光轻点头,看似关注棋局,实际上是拐弯抹角的在骂他害她这么累。
但他压根不以为忤,反倒还扬起笑。“摇光,你可知道本王要是赢了这一盘,想要的是什么?”
“那就等到王爷赢了这盘再说也不迟。”她懒懒移动红伡。
玄夜爻一笑,移动黑包吃她的红伡,之后落点刚好在直线上对准了她的红帅。
“将军。”
晏摇光不慌不忙地移动红炮停在同一直线上,对准他的黑将。“将军。”
他笑着移动黑士挡在黑将之前,转眼厮杀之后,又是一阵静默,杀阵又得重头再铺排。
她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开始后悔自己干么找他赌下棋,这盘棋注定是和盘,还让她很累。
可是,这是最和平的赌法了……
半刻后,玄夜爻轻巧起了身,脱掉身上的披风,走到与他战了一天一夜的她身旁,将温暖的披风盖在她肩上,确保亭外风雪并不会冻着她后,才又回到对座,静静凝望托着下巴入睡的人。
她入睡时,菱唇微弯,仿佛就连睡时也在笑,教他看得失神,忘了收回视线,就这样看到天明。
***
西引玉德殿。
经过千日打造的鬼将军石钢雕像被移入玉德殿,里头灯火灿灿,晕黄色泽裹着暖意。
西引女帝晏摇光双手皆是烧烫伤,她扭曲的十指因为长时间雕塑雕像而更加变形,满布烫疮。
此刻,她抱着两个娃儿来到玉德殿,指派宫女在雕像前搁下一座石棋盘,棋盘旁摆了张矮几和锦被,上头搁了几壶美酒。
一切摆妥后,她撤下所有宫女太监,面对雕像而坐,将已入睡的两个娃儿搁在隔壁的软衾上头,扬起感动的笑。
“王爷,咱们总算又见面了,你可想我?我想你,很想你。”
殿内,只有烛泪缓流的声响。
“咱们以赌约系情,所以呢,今天我找你再赌一局,今儿个就赌下棋,你说好不?”她说,动手排起两方的棋子。“照惯例,我先走。”
排定之后,她先移动红兵,然后抬眼瞅着笑得邪魅的雕像。
“王爷,该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她开始动手移动他的棋,只因她记得他用兵的习惯,知道他会从哪里开始走步。
棋局于焉展开,走的是那天在百定太子府内下的那一盘,那盘棋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记得她睡醒时,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而他就倚在石柱边闭目养神,杀气褪尽,更显他玉面俊俏,像个无害且俊美无俦的男儿郎,让她几乎看傻了眼,在他张眼之前才狼狈地移开视线,宣布棋赛结束。
“王爷,如果我赌赢了,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她挪动红炮,飞山对准他的黑将,然后抬眼笑睇着雕像。“将军……王爷,我赢了,愿赌服输,你要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的身边……”